《北京梦遗》第98章


“对呀,”赵维宗笑了,“你不乐意?”
“我?我无所谓。”
“那就好,哎,那你说我算不算你在这个学校交的头一个朋友?”
孟春水并没有继续接话,而是跟着读起了《论语》。说真的,他并不想交什么朋友,他其实连“朋友”这个词都不想再听到了。
8/
刚认识头一天,赵维宗就要拉他中午一块吃饭。
那人还是一副轻松的模样,趁着课间最后两分钟跟他说:“校门口那家门钉肉饼今天重新开业,老板可算把他媳妇追回来了,中午要不要一块去试试?保准你一口爱上。”
孟春水其实不是很想去,但是看见这人一脸认真,好像在说什么秘密似的神情,他觉得直接拒绝也不太好,于是答应下来:“好的,谢谢你邀请我。”
“噗,用不着这么客气,吃个肉饼还谢,谢你个头。”赵维宗这么说着,一不小心就把手里的橡皮弹到地上,弯腰捡去了。
那天中午孟春水放下筷子,习惯性地要去结账,却被赵维宗按在椅子上,手里还给塞了颗薄荷糖。那人一本正经:“你刚来,怎么说也是客,哪有客人请客的道理?”
说罢他就插着兜排队结账去了,孟春水坐在原处,有些发愣地看着他跟老板胡侃,最后举着两根奶提子回来。
赵维宗自己叼了一根,在他跟前站定,把另一支递过来:“老板送的,虽然快化了。”
那是孟春水头一次吃奶提子,是一种很浓的奶香,还能嚼到葡萄干。忆起之前在湖南,他好像没有刻意挑选过冰棍。
那也是他头一次,见到有人愿意请他吃饭,即便是并不怎么贵的门钉肉饼。
9/
事情进展得有点出乎意料。
孟春水有点恐慌。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怎么就天天跟那位赵同学厮混在一起。
他只知道早上那人一定会准时在他家门口敲门,然后和他一块走去学校,于是他无数次路过厕所,克服躲进去的冲动,没有迟过一次到。
他只知道那家伙简直就是一藏在胡同里的老饕,天天哪儿好吃去哪儿,犄角旮旯随便钻,还非要拉他一块。最与众不同的是,他大大方方地跟孟春水约定,轮流请客,谁都不许乱来。
他只知道那人每天有爸妈要陪,有妹妹要哄,还有爷爷奶奶要照顾,生活满满当当的,好像过得简单又舒适——他经常听到隔壁的欢声笑语。
所以,朋友吗?
这种让人舒服的朋友,是孟春水之前没遇到过的。
但这仍然不足以让他感到恐慌。孟春水恐慌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那人好像有了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10/
虽然被人说过“不会对人好”,但别人对自己好不好,孟春水是非常敏感的。
显得不在乎,是因为他自有一套理论——那些对你好的,你没法保证他永远愿意对你好,那些对你坏的,你干什么他都会对你坏。本就是没法控制抑或影响的事,所以你本身在不在乎也没什么意义。
但他没问过自己,万一有那么一个人,完全无条件地对你好呢?他好像无欲无求,单纯想让你快乐一点。
好比那次在小面馆里,他吓唬赵维宗班里那些谣言都是真的,他确实和男老师有一腿,那人的关注点竟然还落在给他报仇上。后来他装醉,装走不稳,要赵维宗把他扶回家,那人居然也百分百地相信了,甚至把他给背了起来。
孟春水趴在他背上,觉得自己快要掉下去了。
暴雨砸在身上,他觉得有种什么东西在不受控制地发生。
他记得小时候自己发高烧,母亲不肯带他去镇里的卫生所,反而边揍他边把他往门外推,说他装病捣蛋。可现如今,居然会有这样一个人,完完全全地在信任自己,甚至想要……帮助自己?
是这样的单纯、直白、热烈。
哇,这是为什么啊,我该怎么办啊?
确切地说,他当时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个层面,赵维宗就宛如一场盛夏的暴雨,冒冒失失洋洋洒洒地冲进他的生活,给他心里那些冰块浇上热水。
让他有点猝不及防,好像没有借口逃避。
同时又有点开心。
11/
真正意识到自己确实喜欢这个人,其实也没花多长时间。
当时放暑假前,学校组织去密云学农,他们挖了一整天的土豆花生,晚上则留宿在当地农民的家里,一群男孩并排躺在大通铺上。
当时赵维宗就在他旁边,还故意侧身躺着,眼睛亮晶晶地看他,于是孟春水只好装睡,却很快被他轻轻“拍醒”。
只听那人小声说:“我们溜出去看星星吧?”
鬼使神差地,孟春水跟着他,顺着布满荒坟的土坡,爬上了村边的小山丘。
孟春水低头拨开缠着脚腕的灌木,他已经被咬了一腿的蚊子包,并且很困很累——他不禁自问:到底为什么要在干了一天农活之后爬山?
当他正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听到前方一声“到顶了”,然后一抬头就看见了赵维宗。那人站在坡顶的一块大石头上,插着腰回头冲他笑,身后满天的星星,好像一场冻结的大雨。
后来赵维宗说了很多,什么“每次看到好看的星空,都会觉得心胸开阔了不少”,什么“什刹海的星空也很漂亮,地下热热闹闹的,仰头看天别有一番滋味”,还有什么“真没想到咱们能成为这么好的朋友,短短几个月,就觉得好像认识了好几年”。
孟春水一句一句地听着,并不太明白眼前这人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么多心里话,但他确实仔细思考了这些话里可能蕴藏的各种意味。
他还发觉自己的视线始终无法离开他。
第二天早上,孟春水被赵维宗喊醒,说要赶紧去抢早饭,不然待会儿没鸡蛋了。于是他在一群睡眼惺忪的男孩中间手忙脚乱地穿起裤子,一出房门就看见赵维宗已经穿得整整齐齐,正站在院子里等他。短发,逆光,笑得温暖,身形让人想起雨后冒出的青笋。
孟春水一时竟有点恍惚了,居然有上前抱他的冲动。
他忽然意识到,自从来了北京,他就再没有做过那个重复的梦。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发现?
是不是因为已经不用在梦里等着和他见面了?
12/
别人喜欢什么都会去追求或者等待。可孟春水没有这个打算,他准备暂且藏着,哪天藏不住了,他就逃。
没敢想过别的可能。
所以后来,当他们吊在半空中拥抱,当孟春水看着面前不足一拳处那人通红的脸,感受着下半身奇异的硬物感时,当他坐在屋檐上叙述过往,听见那家伙说喜欢他,要和他在一块才能幸福时,他的心情非常复杂。
怎么说呢,他走在冰雪路上,喜欢天上一个太阳,他本想喜欢就喜欢吧,喜欢太阳的肯定海了去了,我看看就好,结果这太阳居然自己蹦了下来,直直地砸在他头上。
孟春水想:大事不妙。
得逃吧?
他匆匆忙忙逃到了武汉,可又忍不住从竞赛机构溜出去和那人通话,还神经似的给他听什么江声。他夜里溜回去,偷偷洗着冷水澡,觉得自己很惨。
为什么惨?其实他也是想要捧着太阳的,但他真的可以吗?现在能捧,那以后呢?孟春水很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交朋友都得靠钱维护,最后还落得人人喊打的下场。他想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不招人喜欢的人,也不怎么能给人幸福的感觉,就像冬天湘江上漂浮的那种发乌的陈旧冰块。冰块怎么捧太阳?
或者他也可以尝试改变自己,但那恐怕需要很久,因为仅仅是动一动改变的念头,都让孟春水莫名地恐惧。再者,就算赵维宗现在喜欢,等他真的改完了,那人也早该厌倦了吧?
太阳早晚还是该回到天上云间的。
于是孟春水想出了一套还算满意的说辞,回北京尽数告诉了赵维宗。他估计没人受得了自己那副完全不在乎也不想努力的混蛋模样,谁知道,赵维宗居然眼睛红红地抱住他说,他不逼他,他要等他。
还说什么长路漫漫果汁分你一半。
看起来很心疼的样子。
13/
孟春水感到自己对“人际交往”这件事的认识,再一次得到了刷新。
真这么喜欢我?
这就好比一个人,他首先站在你面前,又亲切又耀眼。他万分诚恳地说:“快看,他们口中说的‘好’,其实就是我呀。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挺好?”
然后又说:“但我所拥有的‘最好’,是一定要留着送给你的。反正我决心已经下定了,你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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