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梦遗》第97章


但这回还带了朋友啊,会不会不同?
不过朋友们已经像受惊的麻雀似的溜干净了。他眼前只剩下父亲半裸着上身,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怒道:“谁叫你把外面那些杂种往家里带的?回家之前不知道敲门吗?”
孟春水觉得,这话问得简直太可笑了,敲门会有人给他开吗?他直视父亲,平声道:“我有钥匙,为什么要敲门?”
“钥匙交出来!”
“我自己的钥匙,凭什么给你?”
这话一出口,父亲的巴掌就铺天盖地般砸到他脸上——其实孟春水多少也已经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站直身子挨打,好像在做一件早已习惯的事,全程非常冷静。心里想的是:打死我也没辙,反正我千万不能没有钥匙,就算爷爷在家也不会给我开门的。
待到那男人骂累了也扇累了,垂下头让他滚蛋,孟春水就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屋里,把门锁上。他不能用浴室,因为老师还在里面躲着,只能拿件旧背心,沾着暖瓶里的温水,把脸上的血擦干净。
擦完之后,孟春水照着反光的窗户仔仔细细检查一番,大概确认没有残留血迹,但左边的腮帮子已经被扇肿了。
多少巴掌啊?有十五个吗?明天上不了学了吧。不知道这次亲爱的“朋友们”会不会保守秘密呢?孟春水平躺在床上,冷笑着想,如果全校同学都知道了,虽然自己日子不会好过,但那张诚恐怕也在初中部待不下去了,就算继续赖着也会很苦。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不算太亏。
这时,他听到房门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以往每次这样揍完他之后,父亲总会留下一些现金,然后消失。揍得越狠,那一沓钱就越厚。也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那颗早已烂掉的良心的觉醒。
随后他就听到一些轻声的交谈,然后是大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
孟春水知道这家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本来想起身去拿一下门口的钱,却发觉自己根本不愿意下床。啊,寄人篱下,靠人养活,确实很辛苦嗳,他闭着眼睛想,脸已经开始火辣辣地肿痛,但相比之下,无家可归也没钱可花,似乎要更加悲惨。
暂且这样过吧,我可要快点上大学打工啊。
不多久,他睡着了。又是那个梦,梦里那个人还是一样的挺拔亮眼,他跑过去抱他,脚下踩着柔软的沙子,这次他竟然抱住了——那人捧着他肿得老大的半边脸,很心疼地说:“快来找我呀,我等着你。”
那次孟春水从下午六点,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他仍然清晰地记得那个拥抱,只是那人的音容,却再次模糊了。
5/
朋友们果然没让他失望,脸差不多消肿之后,孟春水回到学校,发现路过之处全是细碎的指指点点。
他知道某条劲爆新闻已经传遍校园,心里没什么波动。只不过,以前养的那些“朋友”,现在倒还真是一个也不来找他了。已经没有友情了?看来是白养了?正好,他也已经烦了,那群吃饭从不带钱包,没他连迪都蹦不起的人,其实就是寄生虫吧?
于是孟春水又开始独来独往,尽管是在老师们担忧的眼神中,他仍觉得还算自由。不过,心中那种越来越明显的麻痹感,还是让他时不时感到担忧——这样下去,会不会哪天自己就变成一个既不会高兴也不会伤心的石头人了?那岂不是,真像教导主任以为的那样,心理有毛病了?
但如果真成那样了,自己也没办法呀。
孟春水决定顺其自然。
后来某天,作为全省唯一拿到高联金牌的高一学生,他站在领奖台上,对着镜头露出标准微笑,突然觉得一直这样下去也没什么所谓。唯一的麻烦是,最近那些以前的“朋友们”总是喜欢找他事儿,说他跟他爹一样是同性恋,以前对他们那么好,纯粹是图谋不轨。搞笑的是他们腿上还穿着孟春水给他们买的喇叭裤。
实在是很烦,却总是一帮人跟那儿堵着,一副要讨说法的模样,搞得孟春水没法不理。
渐渐地他也琢磨出一些打人快准狠的技巧,经常能够自己对付对付,然而对方人数一旦多一些,他的解决办法还是跑——虽然不是很怕疼,但动不动就挨顿群殴确实不怎么划算。
跑的时候,挺丢人的,孟春水在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又想: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地方?
他并不是很伤心难过,只是觉得很厌烦,对一切。
6/
没过多久,他还真要离开了。
起因是一次跳江。
不是他跳,是爷爷跳。1999年2月15日,大年三十,孟春水劝说未果,眼见着那个又黑又瘦的狠戾老头一边大骂着“我没那个同性恋狗崽子”,一边从铁路桥上纵身跃入湘江黑色的旋涡。
啊?发生了什么?说实话当时孟春水还有点发懵,前一分钟爷爷已经答应从桥栏上下来,他自认是差不多劝好了,怎么这一分钟,就跳江了?
隔着一条刚有列车驶过的铁轨,他转头看见了父亲,叼着烟,脸上神色冷淡,好像并没有对刚才的事情有什么震惊。
反应倒是不小,男人冲上来,又打了他一巴掌:“养你做什么?连你爷爷都劝不住?大过年的晦不晦气!”
孟春水对疼痛感到混沌,隐约感觉这回好像没有流血,但他脑子里还是嗡嗡的,周身的风也冷,冻得人没法好好思考,并不能够分清父亲这一巴掌到底是惩罚还是在庆祝。
只是觉得好讽刺,前一天他还给自己过了个生日,对着只插了一根蜡烛的三角蛋糕许愿:新的一年少挨点打,多攒点钱。
他想:刚才爷爷跳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没跟着一块下去?
并不是不想,深究其因,大概是不敢。
后来父亲似乎也觉得在长沙没法继续待下去了,在四月的时候,把他像件行李一样带去了北京。孟春水坐在火车上,路过许多江河湖泊,心想:上次从吉首被接到长沙时坐的火车,好像开得比现在这辆慢。
又想:这几年,车变快了,自己好像一点长进也没有。因为直到最后,无论怎样,无论看起来如何,无论他是否擅长蹦迪说谎喝酒打架装潇洒,他还是和那个七岁时被陌生父亲带离荒镇的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
都是一样的厌烦,自闭,胆小如鼠,并且十分的寂寞。
孟春水并不认为自己这种灰尘一样的人去了北京又会有什么改变。
至于那个在梦里说要等他的人,可能也一辈子都不会遇见吧?
7/
注意到赵维宗,是因为他笑得太大声了。
孟春水当时正一个人往陈旧的破四合院里搬行李,不远不近地,就看见那人侧脸对着他,蹲在墙根边上,正和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姑娘一块捧腹大笑,好像中了彩票似的。
任谁听了那笑声,也能感觉出,他是真快活。
邻居?孟春水避开那人的眼神,扭身关上自家院门,默默地想,好像是很单纯的一个人,但估计也不会认识吧。他弯腰擦着新家积了满地的灰尘,觉得并不想任何人来自家做客。
但他们第二天还真就认识了。
孟春水当时险些迟到,原因还是不想见人,尤其是“新同学”这类充满好奇心的生物。最后强迫自己头一天不能怂,结果初进班门就看到了他。那人坐在第四排,眼睛星星亮亮的,居然正在朝他悄悄招手。
孟春水装作没看见,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然后挑了最后一排的没人的角落坐下。
谁知道那家伙居然当着全班的面,直接抄起书包课本,抛弃漂亮女同桌,在他旁边空位上落座了。
班主任淑芬就着茶壶喝了口茶,皱眉道:“赵维宗,你在干嘛?”
那人站起来,大声道:“报告老师,我想换座位,请您批准。我后排的夏林同学近视眼,您正好可以让他往前错。”
淑芬气得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最后还是皱着眉说:“那就这样吧,夏林到时候记得换,现在开始早读!”
然而那位赵同学显然并没有读书的意思,只听他在一片之乎者也中,用一种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孟春水同学,咱俩其实是邻居,你刚才也听到了,我叫赵维宗。”
孟春水用余光看见,那人正撑着半边脸,专注地看着他。
于是更不敢转头了,只是盯着课本上的铅字道:“赵维宗同学,你准备一直坐在这儿?”
“对呀,”赵维宗笑了,“你不乐意?”
“我?我无所谓。”
“那就好,哎,那你说我算不算你在这个学校交的头一个朋友?”
孟春水并?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