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大清》第127章


康熙一下子说了这许多话,微觉体力不支,便停下来颌目养神。
原来如此!可以理解,死鹰事件令老八彻底垮掉,历经数年心血辛苦经营的‘阿哥党’不得不再推举一个集团‘代言人’……最大利益获得者是谁?十四阿哥胤祯!面对皇位的巨大诱惑,他割舍了手足之义,于是,获得了政治舞台上崭露头角的机遇;但也正因为他背叛了同袍之谊,博取虚望又曲意奉承皇父,令他彻底丧失了问鼎乾坤的机会。孰得?孰失?
康熙这种含而不露引而不发的手法,确得华夏传统权术之精髓。可是……“有利必然有弊,总这样天心难测模棱两可,就不怕出现意外,导致衷心嘉许的儿子被世人嘲讽为名不正来言不顺?”
“蝶儿,玄烨想保全一颗珍珠,惟有把它放进鱼目里;想要保全一棵树,只有把它搁在森林里,胤礽就是血淋淋的例子,朕绝不能让胤禛重蹈覆辙,不能!你也别担心禛儿,朕已经帮他铺平了道路……其实,二十余日前,朕已自知命不久矣,于是,朝堂上那些能臣干吏统统被以‘莫须有’的罪名革职拿问,下到刑部大牢里囚禁待勘……朕一怕他们在非常时期卷入非常之争,站错了队,今后遭受新皇报复;二是因为他们已官至极品,新皇对其升无可升,再难施恩。如今,这群人委屈莫名,含冤待勘,禛儿登基后,下诏赦免安抚,令其官复原职,他们能不感恩戴德,勤勉办差吗?……蝶儿,玄烨拖着久病之躯前去南苑打猎,为的便是混淆视听真假莫辨,既为帮咱们禛儿在关键时刻抢得先机,也是让朕的其他不省油的孩子们还来不及铸下大错,便定下君臣大计,以免他们争红了眼,撕破了皮,仅存的那点手足情分骨肉天伦也荡然无存,令新皇容不下他们,犯下弑兄屠弟之大不韪……朕还让胤禛的奴才年羹尧,掌控大军粮草,控制胤祯退路,所以,胤祯斗不过胤禛……好蝶儿,你再等一等,待玄烨召见诸子宣布了新君,咱们就走,从此云里荡胸看缥缈,溪边洗耳听潺湲,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放下……”
原来如此!好一个用心良苦,我虽是局外人,此时也禁不住心潮起伏热泪盈眶。您这位孤家寡人,心里一定很苦很累吧……可,可是……“胤禛的性格强悍矛盾,既急躁犀利又深沉莫测,既重情重义又刻薄寡恩,既心思缜密又偏激执拗,既爱憎分明非此即彼又偏偏城府极深善于伪装……他……他未必会善待自己的兄弟!”
“朕也很害怕,看事情太洞察是很痛苦的,除非具备了和这种洞察力相匹配的胸襟……可是,胤禛他是朕没有选择中的唯一选择,一是因为你,二是因为诸子俱有罪,三是因为他的执拗勤勉正是下一任君主所必须的。一废太子时,胤礽被拘禁,当时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唯有禛儿屡屡保奏。当时朕夸奖他性量过人,深知大义,似此居心行事,洵是伟人……其实,他焉是甘于屈居人下之老实人?又岂能对太子之位没有觊觎之心非分之想?那些花花肠子,朕怎么会不明白呢,可诸子当中,只有他愿意‘公开’矫情,愿意好歹去保住皇室脉脉温情的薄纱……当然,太子在一废时俨然患了疯症,乱性淫糜,昼多沉睡,夜半方食,饮酒数十巨觥不醉,啖饭七八碗尚不知饱,遇阴雨雷电,则)畏)惧(网)不知所措……后来三阿哥胤祉揭发大阿哥请蒙古喇嘛巴汉格隆等人镇魇诅咒太子,朕从来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区区巫蛊之术,便真能令个大活人骇变至此?果然,是有人在太子饮食中暗暗投入致疯之药……”
难道是他?我心里已经隐隐有了计较,一时五内崩摧!难怪当时康熙对大阿哥,也只是圈禁于府邸失去自由,依旧还是华衣美食的恩养着,而对他,却是羁押在狭小潮湿阴暗肮脏的养蜂夹道,形同虐待,直到嘉彤之死方才勉强放出;难怪,康熙会在诸位皇子的联名请安折子上朱批:胤祥绝非忠孝之人,如不严加约束,必当生事……难怪这么多年过去,老皇帝甚至连八阿哥都宽恕了,却始终没能真正原谅他!他是年龄偏长的十四个皇子中,唯一一个在熙朝从未得到过爵位的皇子!也是从康熙四十七年至今,每年康熙帝用朱笔圈出的参加祭禩天地、太庙、社稷的皇子王公名单中,唯一一位不是圈禁却依然被屏弃其外的皇子。
康熙黯然神伤:“敏妃殁得早,朕怜他宠他育他护他,朕的十三阿哥文韬武略,才学俱佳,兢业黾勉,是朕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之一,却也给了朕最沉最痛的一击!……胤祥胤禛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拔出罗卜带出泥,胤祥揽下了所有罪责,朕羁押了他也不愿再深究下去,可那夜,胤禛跑来向朕忏悔请罪,他说,儿子与十三弟密迩无间,弟所做之事兄俱知情,一个茅坑出来的,谁也不干净,不敢求皇父宽宥,只求将这对鬼迷心窍的难兄难弟一同正法……朕不允,他跪求了整整两日直至晕厥……蝶儿,胤禛不是个好孩子,却是诸子中唯一一个敢于对皇父坦诚过错的孩子,至少,他愿意为自己的罪衍负责,愿意为自个儿的弟弟担当,最后,朕决定将这件悖逆的丑事烂在肚子里,只是以重惩胤祥的身心来折磨鞭挞胤禛……接下来的十余年,禛儿愈发的沉稳收敛,诸子群雄逐鹿,他却放马南山,以出世的胸怀待人格物,诚孝父皇,勉力办差……”
“既然您什么都知情……不要……他……他……”
“论才,老三老四老八老九老十三老十四,都才华出众。三阿哥之才,在于著书立说而非帝王韬略,将帝位传给他,他也坐不稳,反倒是害他。而且,他自幼唯太子马首是瞻,是诸子中唯一与胤礽交好之人,可大阿哥镇魇太子,他明知却昧着良心装聋作哑任其作恶,直到胤礽彻底垮台时才跳出来伪装正义,欲渔翁得利,其心可诛;八阿哥之才在于务实圆滑和笼络人心,可帝王之术,笼络收买只是手段,制衡驾御才是根本,委蛇人情博取官望,得之易来失之也易,他缺乏威压百僚、励精图治的铁腕和大魄力;九阿哥之才在于商道和奇技淫巧,可惜他过于理想化,任性叛逆,他的勤勉,只限于自己喜爱的事;他的真诚,只对于自己喜爱之人,所以,朕宠爱他却从不器重。对于十三之罪衍,老八老九暗地观望偷偷欢喜,再自作聪明的制造机会引朕发掘,当朕是瞎子傻子吗?可他们个个都是朕的骨肉,朕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皇宫,华美典雅的重重帷幕比莽莽丛林里的狂兽蟒枭更加血腥不仁,谦恭有礼的繁文缛节后遮蔽着有你无我的倾轧搏杀,身为皇子就是原罪!……一时间情不自禁、泪不能止:“您的骨肉,您能宽宥,可是……”
“没有可是,断指而存腕,利中之取大,害中之取小,论才,唯他能胜任;论德,诸子旗鼓相当,五十步笑不了百步;而他最看重颜面名声,恨不得天下人都把他像菩萨一样膜拜仰视,他还笃神信佛,相信因果报应,就冲这两点,他也不会轻易的对弟兄狠下杀手……这江山除了托付给他,再无旁人!蝶儿,玄烨究竟做错了什么?生时他们让朕心力交瘁不得安生,死了还放不了心撒不了手,枉自牵挂神伤,玄烨真的好后悔会生养出这么一群好儿子来!”康熙将数年积压的郁垒倾诉而出,一时精疲力竭却又老泪纵横,悲不能止,渐渐地竟痉挛着回不过气来……我心中大恸,一边命刑年速取苏合香酒来,一边轻拍他的背部焦急询问:“皇阿玛,您……”
眼看着就要背过气去的康熙猛得一个激灵,阖上的双目陡然睁开:“你唤我皇阿玛?!你不是蝶儿!……原来是你!”
百四十四章 早潮才罢晚潮来(网络版2)
老皇帝的目光犹如喷泄的浑黄夕阳,一时间宛如有千百道芒刺贯穿我的瞳仁,虽然这已不是正午那轮,拥有惊世骇俗能量的烈日,可我,却依然被震慑在原地,无法动弹分毫……
“董鄂丫头,你好……很好……罢了,毕竟是朕对不住你……爱新觉罗的江山本来就先天不足,再也负担不起第二个多情帝王和第二个董鄂妃……刑年!”
‘为国捐躯’的时刻已经来临了吗?……
有哲学家言:生死互渗。生是死的尽头,死是生的末路……
有智者道:没有永恒,生死亦然。存是亡的‘伪死’;亡是存的‘伪生’……
老子说:天地尚不能长久,而况于人乎!……
庄子云: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死是解脱,应鼓盆而歌!……
卡夫卡道:不以生生死,不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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