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再续前缘》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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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这孩子还活着!”顾子耘惊喜地脱口而出。
顾老爷子回了一句:“你自己不也还是个孩子。”接着又肃然道:“你留下救治这个孩子,我得赶紧再到村子里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活着的人。记着,面上的面罩和手上的手套都不能摘下来。”
祖孙二人,到信安之前已经听说了这村子的情形,又在官府里问过时疫刚爆发时还进去过的两个大夫,心中有数,这是先前二人碰到过的一种疫病,因此早有准备。眼下分工行事是最有效率的。
这夫妻二人是因为疫病而死,眼下肯定不能让这少年再和他们的尸体躺在一起,他转头看了看,见这屋里还有一扇小竹门,打开了看,见里面还有一间小卧室,便将这少年背了起来,放到里面那间屋子的床上,那少年看起来大约十三、四岁,顾子耘虽然也只有十五岁,但是这少年瘦弱不堪,背起来倒也不费力气。
许承山烧得模模糊糊,只觉五脏六腑没有一处不是火烧火燎的,昏昏沉沉间,只觉自己趴在了一个人的肩头上,那肩头并不宽阔强壮,很像他还小的时候,他娘亲背着他时的感觉。他不由得抱紧了这个肩头,模模糊糊中眼里滚出滚烫的泪水来,嘴里喃喃道:“娘,你别丢下我!”
顾子耘觉得肩颈处湿湿热热的,他将人放在床榻上,才发现这少年抿紧了嘴唇,青黄色的脸颊上泪痕犹湿,心下亦是怅然。
他在床边坐下来正要细细地把脉,忽然发现那少年腕上长了几个痘子,薄如水泡,正觉得有些不对劲,赶忙将这少年的衣裤都解了,才发现这少年身上密布着不少这样的痘子,虽然因为身体发着高热,痘点色赤中又有些紫暗,但这确实不是那严重的天花疫病,而更像是水痘。顾子耘忙静下心来开始诊脉,又细细观察这少年的眼睑,舌苔,最后取出了一根银针,挑着不显眼的左手腕上的一粒痘子轻轻挑破,痘子一破便很快干,这下他心中肯定,是水痘无疑了。
谁能想到这少年在整座村子传染疫病,又躺在身患时疫过世的父母身边,竟没有染上这麻烦的病。水痘虽然也很麻烦,但只要好好吃药,再配合药浴,身上甚至可以连疤都不会留下,比起这要命的疫病,可是幸运多了!
许承山意识昏沉间,只觉得有人撬开了自己的嘴巴,然后有什么又苦又烫的东西被灌进自己的喉咙里,随即,有一个香香甜甜的东西融化在自己的嘴巴里,冲淡了不少苦味。
顾子耘看着这少年苦得眉毛皱紧的小模样,心中有些不忍,便解开自己药囊,给他喂了一颗自己平时都不舍得吃的水晶梨儿糖。然后又拿了块干净的纱布投进刚熬好的双花银翘药汁中,替这少年擦洗身子。
一直到黄昏时分,顾老爷子才回来,整座村子三十多户人家,百多口人,剩下还喘气的只有九个人,不可不谓人间惨事。
爷孙两个也无心张罗吃饭,只拿出自己备着的干粮,就着烧开的热水吃了,不过顾子耘在这屋子里找到了一些存米,先拿了一些熬了一锅粥,强硬地让老爷子喝了一碗热粥,如今他已经六十多了,精力和身体到底是不比从前的。
顾子耘盯着他喝完了粥,然后扶起床上的少年,让他半靠在自己肩上,努力给他灌进一点米粥进去。
许承山极力地睁开眼睛,只看到一双半垂着的长长眼睫下清透又温暖的眼睛。
这少年的体质很好,一夜之后,顾子耘再探他的体温,已经退了烧了。
顾老爷子一大早出就出去了,他还得去复诊,同时,也要去做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他要去劝服村子里还剩下的人,将村中那些因疫病去世的人的尸体火化了,每一次看着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红着眼睛含着泪,咬牙将自己的至亲的遗体烧掉的时候,顾老爷子都会难过好久。顾子耘不放心,跟着去了,约莫快到中午的时候,他才先回了那座房子里,准备给那少年喂药,顺便做午饭。
他到的时候,那少年还没有醒,他看了看灶上临出门熬上的药,便准备淘米熬粥。没法子,人是铁饭是钢,越是这种场景下,你越得好好吃饭,吃饱了饭才有力气救人,这也是当初,顾老爷子教给他的,
过了中午,顾老爷子还没回来,顾子耘烧好了米粥,正打算先给许承山灌药,走到床边才发现这人已经醒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神中有些茫然也有些戒备。
顾子耘朝他笑了一下,又探了探他的额头,道:“你没事了。”
这简单的几个字,是许承山睁开眼睛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他的眼中忽然滚下了热泪,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一种空荡荡的茫然—他没事了,他活下来了,可是他很清醒地知道,父母已经不在了,他亲眼看着他们咽了气的,他出不去这个村子,出去了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便索性就躺在父母身边,他还记得当时他已经发烧了,浑身热得难受。
顾子耘喂他喝药,吃粥,这个少年自睁开眼睛便呆呆的像块木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他开口:“我得跟你说个事。”他不想再让外公疲惫地回来后再忍着难受劝这少年,索性自己先开口:“你父母的遗体我已经搬到了后院,他们生的病,不能让他们入土为安,得火化了才行,不然的话,这病还会再蔓延开去。”少年听了之后,原本呆呆的干涩的眼睛里又涌出了泪水,他沉默了很久,但出乎顾子耘的意料,他最后点头同意了,只说让他最后跟父母道个别。
后院有当初父亲劈好的,他和母亲垒起来的整整齐齐的柴火,而如今,这些柴火却得用来焚烧父母的身体,许承山将最后一根木柴大好,顾老爷子和顾子耘两个人一起将许家父母抬了上去。
火是许承山点起来的。干柴和稻草麦秸一起,很快熊熊的火焰就覆盖了整座焚烧台,滚滚的黑色浓烟冲天而起,许承山的脸上带着顾子耘一定要他带上的面罩,忽然之间号啕大哭起来,泪水打湿了面罩,他隐忍多日,默默流泪,终于至此刻再也无法自持,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放声哭泣,嘶哑着喉咙大喊着:“爹!娘!”冲向大火,被顾老爷子一把抱住。
他没有安慰他,只是死死地抱住这个孩子。
火烧了两个多时辰,暮色四合,最后一点泛着的火星也倏忽隐灭。顾子耘摘下自己带着平安锁,按着活扣打开,捻起一撮还有一点点余温的灰烬放进了这个平安锁里。许家父母是患了重病离开的,骨灰带出一些紫色,很好辨认。他走过去将这个平安锁递给他,见惯了生死别离,他和老爷子都明白,任何语言的安慰都是苍白无用的,只说道:“我们一起把这些灰收拾好吧。”
当天夜里,许承山又断续地发了高烧,药食不进,身子烫得能在上面滚鸡蛋,他昏昏沉沉中打了个激灵,梦见自己变成了还要再小一点的时候,他坐在爹的肩头,娘走在一边,挎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是一些蘑菇和野果,他爹一手拿着大弓,一手领着野鸡野兔之类的猎物。这是往昔再平常不过的的一幕,他们一家三口从山里打猎回来。眼看着下了山,离家就还只剩下一小段路,爹忽然把他放了下来,落地的一瞬间,他不知怎的又变成了现在十四岁大的少年。他娘给他整了整衣服,他爹则端正着脸色,严肃地说:“山儿,你回家吧。”
他不解地拉着爹娘的手要一起回家,他娘却笑着对他说:“山儿,你长大啦,剩下的路,爹和娘就不陪你走了。”
梦里的少年惶急不已,心中似有一丝不详的预感,他攥紧他娘的手:“我会乖,爹、娘别走!别留下山儿!”
他娘摸摸他满是泪水的小脸蛋,笑着说:“娘的山儿啊,一定要长成个男子汉,顶天立地,快快活活地过日子!”
许承山看看父亲,父亲偷偷朝他眨了一下眼睛,那是他们父子俩的默契,眨一下左眼,代表一定要听娘的话,他含着泪慢慢地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话,忽然怀中一空,眼前的父母忽然在日光下变得透明轻薄,慢慢地消失不见了。他用力地扑腾,忽然抓到了一双暖暖的手,死死握住不放。
顾子耘见这少年双目紧闭,满面泪水,心中不忍,刚要给他掖好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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