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纹》第16章:反常迹象

    他这句话给我们提了醒,我们立刻围着供堂,再度走了一圈,又挪开那个类似佛龛的木架子。果然不出所料,其余五面墙壁全部描绘着同样的图像,每个观音菩萨手中,都托举着一块扁平的正方形物事。
    东墙壁画因为有佛龛遮挡,保存得相对还算完好,方形物事拦腰处,隐隐有一条盘绕的条状花纹,与龙纹十分相似,不过由于油彩剥蚀严重,小唐也无法摸出是否为刻形。
    老穆摸着胡子,默默端详半晌,身子慢慢后退,顺着木板的迎举方向,扭头向身后看去。塔身正中是那根粗大的黑色塔柱,木板所对位置,恰好紧贴着屋顶的最高处。他轻轻走过去,举起手电照射。
    我仰头向上望去,发现经手电光一照,塔柱表面油黑锃亮,光滑得犹如镜面,但顶端模模糊糊又好像刻着一些图案。
    为了进一步验看虚实,小唐骑在老穆肩头,慢慢升到高位,她仅仅伸手摸了一下,就立刻低低叫了起来:“刻形,是刻形,一个圆圆的大圈子。”
    我和老穆都是一惊,异口同声地问:“什么圈子?”老穆又托着小唐迅速绕着塔梁转动起来,让小唐好好再摸一摸。
    这一摸还真是摸出了奇怪之处,圆滚滚的塔柱上,竟然并排刻画了六个直径约40厘米的圆形印记,整体平平向内凹陷,位置非常对称规整,周围还刻着一些类似云层状的花纹,分别对着六面塔壁中观音菩萨的红木龙板。
    老穆把小唐放下来,我们快速分析了一下,依据形状和位置判断,都觉得那个圆圈应该代表太阳,菩萨用龙板迎取日光,虽然不知道是何用意,但考虑到古塔为佛教建筑,估计是代表着某种特殊的佛教仪式。
    不过细细一合计,又让人感到十分不解,实在猜不透为什么要刻上六个太阳,传说中天上不是有十个吗,难道仅仅是为了迎合塔身内部呈现六面的特殊结构?
    舅舅手中木板的龙纹为刻形之作,那些太阳也是刻形,按照这个理论推下去,壁画中的龙纹或许也是这般,没准又是一种巧妙的暗示。
    想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古塔内出现的这些怪异壁画,似乎与龙板隐隐相关,结合我最初的判断,舅舅必定是从古塔内得到红木龙板的。
    我把这个推测和他们讲了讲,老穆点点头,说:“最早是你舅舅手里有一块,后来在徐文渊那里又发现了第二块,如果真是当年你舅舅从古塔里面找到的,看这些壁画数量,我估计龙板应该有六块。要是这个推测没错,就不知道另外四块是被人拿走了,还是依旧留在塔中?”
    我想了想,也比较认可他这种说法,可心中还是存了一个疑问,舅舅对徐文渊说红木龙板是从苏联老红军手中购得,这又该作何解释呢?
    我们胡乱猜了半天,也没猜出个所以然,眼看此处再无异常,就扶着旋转木楼梯,扒开棉絮状的蛛网,小心翼翼地向下一层走去。
    楼梯细长狭窄,呈螺旋形向下延展,足有四十多阶,踩在上面晃晃悠悠,嘎吱嘎吱的乱响,仿佛随时都会断裂。我们提心吊胆地互相牵扯着,好不容易才走下来,立刻用手电向周围照去。
    由于塔身结构基本是上细下粗,这层比上面供堂略微宽敞一些,除了到处悬挂着大大小小的蛛网,仍旧一片空荡。仔细观察六面墙壁,均为砖石堆砌而成,没有绘制壁画,布满大小不一的裂缝,透出阵阵冷风,隐隐可见外面的白亮月光。小唐逐面将墙壁抚摸了一遍,又取出刻针逐块砖头探刺,也没有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如此一层层走下去,除了面积逐层扩大,均没有发现任何反常迹象,就一直来到最下面的塔基。这里高大空阔,仅由中心塔柱支撑,不见任何举架横梁,好像置身在一个宏伟殿堂,只觉人无比渺小,哪怕轻声说话,四面也会立即传来阵阵回音。
    走到塔柱跟前,将脚下地面的泥尘擦干净,已经不再是木质地板,完全是一块块巨大的青石板拼接而成,表面却并不平整,布满砍削后留下的印痕,经手电照射,纹理间折射出微微闪光,应该是内部的石英杂质。
    眼见到底儿了,还是一无所获,我心里开始发急,扭头问老穆:“穆哥,现在咋办?”没等老穆回话,小唐忽然探出右脚,使劲在石板上蹭了蹭,又立刻蹲下身子,伸出手不停地摸索着。
    看到她这番动作,我就知道有戏,赶紧问:“咋了?”小唐抬起头看着我,微微皱眉,用眼神示意我不要说话。她又低头摸了片刻,然后慢慢仰起脸,眼里闪着亮光,声音有些颤抖,“刻形,好大啊,地面全是刻形。”
    我惊愕不已,随即心头一动,赶紧俯下身,连摸带拍,又用手电去照。可仔细看了半天,除了泥尘和板缝间的青苔,石板上没有雕琢任何花纹,又从哪里来的刻形呢?老穆查看后也皱着眉说:“是青色岗石,这种石料很普通的。”
    小唐缓缓摇头,用指节敲着一块石板,轻声说:“确实没有花纹,但石板本身就是刻形。这里所有的石板都是刻形,而且还是一大块,被人硬生生地刻出了板缝和纹理。”
    见我们仍旧疑惑不解,小唐告诉我们,刻形又分局刻和整刻两种,前者是指在器物表面刺刻单一的图案花纹,比如在木板上刻一条龙,在镜面上刻一朵花;但后者却难上许多,需要利用复杂的刻形手艺,将整个物体改头换面,比如将鸡血石刻成一方印章,将绿翡翠刻成一个扳指。
    我一下子就蒙了,左右瞧了瞧,不由咧咧嘴,脚下石板面积足有几百平方米,如果真是一针针刺刻而成,鬼晓得要刻到什么年月。我隐隐约约觉得,这种所谓的整刻,似乎就是传统意义上的雕刻,与其这样繁琐费劲,还不如直接用斧凿来得方便麻利。
    见我表现出质疑,小唐微微点头,淡淡地说:“没错,雕刻就是从刻形中分出去的。只不过后来因为觉得刺针不得施展,才使上了斧凿等铁器。不过他们都是低品,真正的高品,讲究的还是刺针的手艺。”
    听她这么说,我和老穆大眼瞪小眼,半天谁也没说话。我心中的惊骇达到了极点,低头看着脚下巨大的石板,想到雕刻居然起源于文身术中的刻形品,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小唐也不理我们,取出一根刻针,在石板上轻轻刮磨,随着沙沙的响声,她自言自语地说:“这么大,绝不可能是一个人的手艺,老张家也做不到的。”
    我有些好奇,忙问她什么老张家。小唐抿嘴一笑,“我说泥人张,你信不?”
    我怔了怔,一时没有理解。小唐嘻嘻一笑,没有解释,而是蹲下身子,将刺针插入地板缝,猫着腰慢慢走动起来。我和老穆对视一眼,立即跟在她身后。
    刺针划拨石板缝,发出细微的吱吱声,在空寂的塔层内回响,好像幽谷中传来的鸟叫,经久不息。看小唐的神态,显然是在静心倾听。地面被全部划了一遍后,她站直身子,用力揉着后腰,叹了口气,说:“不行,根本就没缝儿,石板厚得过了丈。”
    老穆“哦”了一声,似有所悟,说来之前他查过关于古塔的典故,传说锦州古塔下面镇压着一条蛟龙,那些观音菩萨又手捧龙板,估计这整体巨石板下面必藏玄机,或许也和沈阳故宫类似,下面有一个地宫暗室之类的所在,否则不可能将地面做出这么复杂的伪装。
    我的想法跟他大体相同,甚至想到,当年舅舅或许就是在无意中发现了这里的秘密,才引出后来一系列的古怪事件。可推测终归是推测,眼下关键问题在于如何开启石板。我们仅仅三人,手头设备稀缺,除了撬棍和折叠铲,连个小型风钻都没有,况且石板厚重,估计非得用*才成,要下去又谈何容易。
    小唐没有发表意见,只是举着手电向四下乱晃,好像在寻找什么。突然,她轻轻“咦”了一声,快步走到正中那根粗大的塔柱前,伸手拍了拍,咚咚咚,是一种空洞的响声。
    我和老穆急忙跟过去,问她有什么发现。小唐轻轻抚摸塔柱,略作迟疑,才说:“这根塔柱好像有问题,我试一试吧。”
    说着,小唐取出一根两寸长的刻针,轻轻顶在塔柱表面,右手两根指头搓了搓,针尖就慢慢刺了进去。大约刺入一寸左右,她肩膀突然一动,左手急速跟上,使劲掐住针尾,双脚蹬地,身子后仰,作势用力往外拔。
    我和老穆不明所以,都好奇地看着她。就见小唐脸色煞白,神情慌乱,竟然扯着嗓子大喊:“快……快帮我拔……拔出来……”
    老穆反应奇快,一个箭步冲到小唐身边,两手牢牢地扣住她的手。我来不及细想,随后紧紧地握住他们的手。一握之下,我不禁倒吸了口冷气,虽然隔着他们四只手,却也能明显地感觉到,那根刺针正拼命向塔柱内部钻去,似乎里面有一股极强的吸力。
    刺针光滑纤细,极其不易把握,尽管我们使出全力,但还是眼瞅着它无声无息地一点儿一点儿没入塔柱,只留下外面一个细小浑圆的洞眼。
    我呆呆地望着那个洞眼,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亲眼所见,难道塔柱里藏有什么活物,生生将刻针给吞了。老穆弯下腰,用指头摸着那个洞眼,紧皱眉头,一言不发。小唐急得连连跺脚,不停地抱怨,“该死,该死,遇到对头了。”
    小唐凝视着塔柱,叹了半天气,才慢慢告诉我们,文身师文身刻形,专门在人体或器物表面从事一种类似于破坏性的手艺,可以说是来者不拒,无坚不摧,但俗话说一物降一物,却也有自己的对头克星,其中最难缠的就属生息木。
    生息木独产于东北地区,极其稀少罕见,据说是梧桐树的一个变异树种,异常耐寒耐旱,长成后可高达十数丈,树干修长笔直,木质坚硬无比,尤其是具有再生恢复功能,一旦扎根土中,便不怕任何摧残,因此树龄长达千年。我们成语中常说的生生不息,最早便是源自这里。眼前这根塔柱,其实就是一棵活着的生息木,刚才经针刺之后,已触动内里木质,树身自动修复,硬是将刻针吸了进去。
    听到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立刻打断她,“妹子,你说这棵树是活的,太……太那什么了吧。世上哪有这种植物?”
    小唐叹了口气,说:“咱们试试就知道了。”说着,她掏出警用匕首,使劲刮磨着刺针消失的位置。细碎的粉末簌簌落下,很快就在地上积了一层。树身浅浅凹陷,黑黝黝的,针眼依旧清晰可见。
    小唐点点头,加大手中力道,又砍又削,几块黑色干燥的表皮脱落后,露出下面碗口大小、暗褐色的一块光滑区域。经手电光照射,如茶色镜面一般,隐隐可以映出我们扭曲的脸孔,却看不到针眼了。
    我弯腰捡起一块破碎的表皮,仔细看了看,约莫一寸厚度,又使劲捏了几下,质感坚韧略带软腻,放在鼻子前一闻,这才意识到,原来塔柱表面涂着一层厚厚的黑色桐油。刚才小唐无法用手辨物,一个疏忽,才导致刺针丢失。
    我看着这棵巨大的生息木,心中感慨不已,这实在太神奇了。这种植物真是了不起,可为何在现实中从没听过见过?突然,我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古塔真是依托一棵存活的生息木而建,可辽朝距今已有近千年,树木必然要不断生长变粗,为什么塔身却没有被顶穿胀裂呢?
    听我发问,小唐疑惑地说:“对呀,这点我也搞不懂……”她低头想了想,用脚尖轻轻点着地面,犹豫道,“或许……毛病就出在这块镇压石上。我猜当年造塔那会儿,一定是先把生息木的枝叶砍削干净,再把镇压石中间抠空套上去,利用通体石料的封闭特性,镇活压生,从而抑制树木的长势。”
    她的解释貌似有些道理,但我还是觉得难以信服,植物生长的力度极其强悍,土壤中的种子萌芽,都可以顶起比自身重几十倍的石块,何况这么老大的一棵树,要是真的生长千年,估计古塔早就撑得四分五裂了。
    小唐沉思片刻,突然一拍脑门,说知道了。她告诉我,任何草本植物都属木性,土壤石料则尽归土性,植物能够破土顶石而出,刚好符合五行相克中的木克土。但当土性过盛时,反而对木性进行反克,也就是所谓的“土反侮木”,植物便会停止生长,永远保持固定形态。眼前这块镇压石异常沉重厚大,土性可以说是强大到了巅峰,尤其又经过刻形雕琢,将其土性发挥到极致,难怪连生息木这等神物都会被抑制住。
    我听得满头雾水,什么正克反克的,根本就搞不懂,但看小唐言之凿凿,又不得不信。我伸手啪啪地拍着生息木,左右看了一圈,说:“这棵树有几十米高呢,石板更是有好几百平方米,要是整体套上去,这个工程太大了,非得用吊车才行,就是现在恐怕都做不到,有些不靠谱吧。”
    老穆微微点头,摸着胡子说:“也许……还有一种可能,石板是预先掏空放在这里的,树木是从别处运来种进去的。”
    我不由一愣,按老穆如此说法,那不就是移植嘛。先不说古人是否掌握这种技术,光是如此高大的树木,根系必定奇长无比,工程浩大程度依旧难以想象。
    小唐扭脸看向老穆,轻点了下头,说:“穆哥说得对,应该就是这样。”老穆笑了笑,轻轻摸着胡子,没有继续接口。小唐又说:“以前听人提过,生息木尊崇无比,又特别的稀罕,是绝好的构建栋梁,尤其是佛塔这类建筑,得生息支撑,而通灵欲活,最适合安放舍利和真经,所以肯定没错。对了,你们知道不,传说生息木是最好的棺材板,死人放进去多少年都不会腐烂。”
    尽管我觉得小唐有些夸大其词,但一时也想不到反驳的话,只能暂且认同。又慢慢生出些许感慨,想起小时候总在古塔下嬉戏玩耍,当时只是觉得古塔巍峨高大,谁曾想到竟然是一尊树塔。难怪老人们常说,古塔有灵性,绝不是死物,敢情它真是活的。
    想到这里,我不禁暗暗合计,辽代人依托罕见的生息木建塔,又找来巨大的镇压石镇压,如此大兴土木,那下面保藏的东西必定非同小可。
    正琢磨着,忽然听小唐低声说:“凤栖梧桐,龙歇生息。穆哥、肖姐,我想我知道供堂那些壁画的含义了。”
    小唐告诉我们,生息木是一对称树种,树体上的枝条分布极为规律,均为环绕六向生长,上下间隔的距离也几乎等长。结合锦州古塔的构建形式分析,那个巨大的塔座就是生息木的下部树干,每一层的横梁都是分为六向的枝条。至于最顶端那六个圆形的印记,又是紧贴枝条下部,通过刻形手艺做出来的。而且这六根枝条,学名唤作歇龙枝,据说是飞龙遨游疲乏时歇身之所。供堂六面墙壁上的菩萨托举红木龙板,与六个太阳彼此相对,肯定意味着某种特殊的祭祀仪式。
    得出这个推测后,我极其振奋,觉得距离真相已经不远了。可回到最初那个话题,眼下石板厚重,该如何继续深入呢,又让人一筹莫展。
    老穆绕着生息木观察了一圈,蹲下身子,伸手摸着与地板的交界处,回头跟我们说:“塔柱直通地下,咱们是不是可以从它身上想想办法。”说着,他倒转匕首,用刀柄沿塔柱四处敲击起来,咚咚咚——声音略显空洞,一声声传递出去,周围响起阵阵如同敲门似的回音。
    小唐立刻凑过去,兴奋地告诉我们,既然刺针被吸入,说明生息木内部肯定是中空的,没准就是一个进入下面的通道。不过墨门有句古训:“文身刻形,镂物穿体,不惧金石,唯恐生息。”说的是文身刻形无所不惧,但最忌生息木,姿势身法均受到极大的制约,根本无法利用刻形手艺开解,只能用外力来尝试了。
    所谓外力,那自然就是搞破坏了。于是,我们纷纷掏出匕首和折叠铲,一顿狠刮猛削,将生息木外面包裹的黑色桐油清除干净,露出里面贴地的一圈高度为一米的树体部分。
    生息木树皮呈暗褐色,光溜溜的,毫无褶皱,好像经过打磨抛光,清晰地映出我们的身影。由于树身浑圆,显示出的人像歪歪扭扭的,如同站在哈哈镜前。
    小唐慢慢蹲下身,将头凑了过去,伸手轻轻抚摸,睁大眼睛仔细观察。两张脸孔彼此相对,一明一暗,但其中一张扭曲变形,挤眉弄眼,表情极是古怪,好像里面有个人在向外偷偷窥探。
    我站在小唐身后,愣愣地看着,不禁想起当日她在镜前刻画自己脸蛋的场景,没来由地感觉有些瘆得慌。
    片刻,小唐起身告诉老穆,生息木表皮坚硬,必须掌握一定辨物识缝的要领,摸准纹理走势,才能利用匕首割开一个缺口。不过千万不能完全剥掉,要留出一块连接部位让其生长复原,否则就是对神物的大不敬,说不定会出现什么不好的事情。
    随后,小唐轻轻指着一处位置,让老穆从这里下刀,又在匕首前端比量一下,反复叮嘱,入刀深度不多不少,只能刺入一厘米。刺浅了,树皮不会开裂,刺深了,刀尖陷入太多,肯定也会被吸进去。
    老穆点头答应,双手牢牢握住匕首把柄,刀尖平平地顶在生息木表面,稍稍酝酿一番,突然发力向下刺去。扑哧一声,匕首直直地刺了进去。他力道拿捏得极准,刀刃入木不多不少,刚好就停在小唐之前比量的位置。
    小唐偏头瞧了瞧,眉毛一动,轻轻叫声好,赞叹道:“穆哥,你要是去写书法,肯定不输给王右军了。”
    听她说出这句话,我微微一怔,立即生出某些奇怪的联想:刺入一厘米,刚好是古代长度的三分。王右军不就是王羲之嘛,难道入木三分的典故就是来源于此?再回忆与小唐结识后,她的种种奇特作为和一些古怪说法,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或许古往今来的那些画家、雕刻家都会文身手艺。再一想到小唐平日特别喜爱人物画,尤其是女性,而她又姓唐,难道……我脑子突然一亮,忍不住脱口喊出:“小唐,你是唐伯……”
    “肖姐……”小唐使劲瞪了我一眼,连连摆手,示意我不要讲下去,不过看她的神态,显然是已经默认了。
    我立刻知趣地闭上嘴,静静地看着她,心里却根本无法平静,风流才子唐伯虎居然是文身师,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而我作为一个普通人,竟然能和他的后代结识,那更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估计说出去都未必会有人相信。
    当时我虽然非常震撼,不过等了解了其中的内情后,我对那个冠绝千古的大画家,和那段耳熟能详的历史,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老穆早已猜出我要说什么,他摸着胡子,忍不住感慨道:“中华文明一脉相承,看来这个说法总是有些道理的。”
    我吁了口气,暗暗点头,心想确实如此,既然王羲之、唐伯虎都是文身刻形大家,那其他人呢,阎立本、张择端甚至那个米芾……
    我们感慨了好一会儿,然后在小唐的指点下,老穆将生息木树皮慢慢切开一个类似门的形状,贴近地板的位置则保持连接状态。又在上方撬出一条缝隙,伸进双手,用尽全力向下掰。
    树皮柔韧而富有弹性,如同一块厚橡胶板,慢慢被弯成弧形,使劲用脚踩住,露出里面的树身,果然是空心的。
    小唐和我先后猫腰钻了进去,老穆紧随其后,转过身,一松手,啪的一声,树皮反弹,把我们严丝合缝地关在里面。
    借助手电光,我感觉自己好像钻进了一个倒扣在地上的大木桶,头顶不高的位置还是木头,呈现出一种典雅的淡黄色,木纹清晰鲜明,内壁非常光滑,这种光滑甚至给人一种树洞是人工开凿出来的感觉。同时又隐约发亮,摸起来又湿又黏,好像涂了一层胶水,有种木质特有的清香之气。
    突然,老穆喊了声“快看”,我回头一瞧,就见那条切开的树皮缝隙,正在与边缘树身快速无声地融合,如同高速摄影机拍摄的伤口,复原速度被提升了几千倍,很快就连成一片,根本看不到任何痕迹。
    我呆呆地望着,不由叹了口气,实在不敢想象,这辈子居然有机会进到一棵封闭的大树内部,这种离奇的经历,还真是充满了卫斯理的味道。
    脚下比平地略低一些,周围又有六个不同方向的深深洞口,排布极其均匀,呈现规则的圆形,直径约有一米。老穆向洞里投进一块石子,骨碌碌向下滚落,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毫无动静,根本无法估算深度,想来应该是大树的根脉。
    我们简单地商量了一下,决定找一个洞钻进去,反正树根是通到地下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
    我刚要往洞里钻,老穆一把拉住我,皱着眉说:“先等等,我觉得这事不太对。”他伸手摸摸四周,又拍了几下,“刚才我就觉得奇怪,如果生息木有再生功能,这里怎么可能是空心呢?”
    我马上醒悟过来,确实是这个道理。我们同时望向小唐,只等她给出答案。
    小唐迟疑道:“嗯,穆哥给我提了个醒。听老人讲,中国南北各有一个活宝,南方是绵绝蚕,生息木是咱们北方的,通体都可再生,哪怕破损一枝一叶,都能很快复原,可这里……我……我也说不出原因啊。”
    老穆四下瞧瞧,突然拔出匕首,对着头顶猛地斜斜刺入。扑哧一声,刀身陷入大半。他快速划了个圈子,用力一挖一撬,一块类似陀螺状的木块随即被抠出,吧嗒一声掉在脚边。
    我弯腰伸手抓起木块,刚要仔细去看,小唐忽然低喊道:“哎呀,上面在动。”我抬头往上一看,立刻呆住了,就见木层表面似乎变得极其柔软,好像泛起一层波浪,不停地翻涌扭动,无声而迅速地向下增厚,眼瞅着就厚了半米。
    老穆反应最快,伸出双手,使劲摁住我们的肩膀,让我们都蹲了下来。当时我万分焦急,如果木层就此恢复,岂不是被挤成瘪茄子,心里一慌,立刻就想往树根里冲。
    可奇怪的是,当木层沉降到一半时,就停住不动了,上面的凹坑也迅速消失不见。我们蹲在原地,仰头紧张地看着,有些不明所以。
    由于突生变故,我的双手下意识地攥紧,此刻精神得以松弛,就觉得右手掌心一阵刺痛,好像扎进了什么尖锐的东西。我慢慢松开手,看到木块尾端露出一个细细的针尖,已经被伤口流出的血液染红。整个木块也说不好是硬是软,只觉得质地非常细密。
    老穆“咿”了一声,从我手里接过木块,随便摆弄几下,就放在地上,抡起匕首就是一顿乱砍。木块纤维碎裂,散发出来的香味无比浓郁,里面竟然裹着一根小指长短的银针。
    最开始我以为是小唐丢失的那根,可仔细一瞧,却又不是,银针表面雕有浅淡的花纹,形态雅致,极具古意。我好奇地问:“这根针是哪儿来的?”
    小唐捏起银针,放到眼前看了看,神色立刻变得紧张起来,颤声说:“这肯定不是文刺所用,但上面的花纹却是刻形,而且手艺精深,年头不短,至少得有几百年。”
    我非常疑惑,难道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人潜入生息木中,将这根带有刻形花纹的银针遗落在了这里。这个念头一冒出,我立刻和老穆对望一眼,表情都有些异样。我急忙低头看着脚下的六个通道,里面黑乎乎的,寂静无声,却又持续不断地吹来一股股凉气。
    我心中涌起巨大的不安,感觉浑身渐渐发硬,下面那些人能是谁,莫非是另一伙企图探塔的人,他们在几百年前深入进去,到底要干些什么呢?
    对于这个推测,小唐却表示强烈否定,说树洞原本完好,偏偏这根小针被挖出来,就发生改变,肯定是早就插在这里的。生息木由镇压石镇活压生,只能控制外部长势,银针属金性,符合五行相克中的金克木,应该是抑制了内部木质的再生功能。据此推测,那么对应的脚下位置,应该也有一根,连带下来,六条根须通道或许全是同样的设置,估计是当年造塔之人所为。至于出于什么目的,则很难猜测,或许是有意留下一个进入的暗门。可生息木善避五行,镇压石巨大自不必说,这根银针如此短小,居然有如此效力,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听到这里,我想也不想,立刻掏出匕首,寻思着往下挖掘,争取找出其他银针。老穆一把拉住我的手,摇摇头,说:“别犯虎,你想过没有,要是整个树洞都被填满,咱们怎么回来?”
    我立刻缩回手,暗叫自己头脑简单。是啊,只要银针脱离,木质就会复原,我们就只能钻入树根通道,到时候被活活封在里面,估计就得长眠地下,给古塔当陪葬了。
    小唐举着银针,歪头仔细看了一会儿,目光渐渐流露出赞叹之色,用衣袖擦抹干净,收入挎包,说出去再找人好好瞧瞧。
    当时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根留存在塔内的古老银针,竟然会与宋月婉产生莫大的关联,其中内情更是曲折离奇。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四个女孩,其中两人,至此算是有了一个短暂的交集。
    生息木中留有暗道,肯定预示着下面藏有重大的秘密,是福是祸,总得钻进去弄个明白。我们随即选定一条树根通道,排了排顺序,我打头,老穆殿后,把小唐夹在中间。我坐下来,先将双脚慢慢伸入树洞中,再缓缓放倒身体,屁股一拱一拱的,后背肌肉发力,小心翼翼地蹭了下去。
    树根通道基本呈45度倾斜角,内壁非常光滑,人好像躺在传送带里,一路迅速向下滑去。后背、屁股被磨得有些发疼,浑身被黏稠的液体包裹,如同一条泥鳅,速度更是迅疾无比。通道漫长幽深,极是阴冷,越往下温度越低,不过气息倒也顺畅,说明下面应该不是死膛。
    为了节约电量,我们都关上了手电,在压抑的黑暗中,向下深入滑行着。树根内异常安静,除了我们的呼吸,只有衣服与之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好像无数蚕虫在同时啃食桑叶。
    时间久了,两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单调地响在耳边,有一种越来越大的错觉,如同电锯轰鸣,让人牙根泛酸,感觉非常不舒服。到了后期,我也开始逐渐适应,只是闭眼等待,心里却有些打鼓,老这么滑下去,猴年马月才到尽头,下面究竟有些什么呢?
    约莫滑了有五六百米,通道里出现一个类似直角的圆滑转折,令我们的身体都是一翻一仰的。我原本以为临近尽头,心里不由大喜,但等了一会儿,却发现毫无异状,通道只是朝相反方向同角度继续深入。
    人在这种匀速单调状态下,极易产生疲劳倦怠,类似在高速公路上长时间驾车那种感觉。正当我身体放松、精神混沌时,突然,通道毫无预兆地变成竖直,下滑速度顿时加快,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整个人一下子就掉了出去。
    骤然发生变故,我大叫一声,凭借多年养成的习惯,浑身肌肉立刻绷紧,双手双脚乱抓乱踢,居然没有任何触碰,看来通道已达尽头,下面是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
    由于不知道有多高,当时我认为肯定得摔个够戗,但没想到双脚很快就落在平坦的地面上,好像是木头地板,发出扑通的响动,也就两三米。
    我心中暗叫万幸,马上就抱住脑袋,脚尖一使力,往旁边滚去,既可卸去下坠的力道,又能避免后面的小唐和老穆将我砸中。
    紧接着就听扑通、扑通两声,小唐和老穆也纷纷呼叫着落了下来。我迅速坐起身,在一片漆黑中,轻声喊着老穆和小唐,四处立刻传来一阵阵波浪似的回声,看来这里面积还不小。
    听着老穆和小唐的回应,我朝记忆中落下的位置爬去。互相问了问,还好是木地板,大家除了受了些惊吓,都没什么大碍,就互相拉着手站起来。
    我紧紧靠住他们的脊背,急忙打开手电,向四处照去。因为极度黑暗,光源显得特别雪亮,周围被照得相当通透,眼睛最初还不太适应,尽是白茫茫一片。过了一会儿,当眼睛适应后,我张大了嘴巴,不禁有些发愣。
    眼前这个空间,居然和上面看到的古塔塔基内部构造完全一致,大小也差不多,高十余米,呈规整的六边形状,正中竖立着那根粗大的生息木塔柱,转圈各有六根竖直的长管子垂下,距离地面三米左右,颜色淡黄,像个没有底儿的口袋,看来树根通道就是到此结束的。正寻思着,六根管子抖了抖,慢慢无声地回缩,与头顶保持齐平,只留下六个黑黑的洞口。
    我仰头呆呆地望着,十分不解,古塔下面内有玄机是确定无疑了,可为何要制作成这个模样呢?
    小唐拉着我们,慢慢走到塔柱前,上下打量一番,说这是生息木的主干,刚才那6条通道仅仅是分出的须根。我很是吃惊,没想到这棵树竟然这么大,而且大部分都被埋在地下。
    小唐微微一笑,说:“生息生息,生生不息,无地不生,无土不息,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原地站了片刻,见没什么危险,我们拉着手,四处走动搜寻一圈,没有看到旋转木梯,貌似地下只有这一层空间,想来就是古塔下面暗藏的密室了。
    六面墙壁空空荡荡,结满了厚厚的青苔,软乎乎湿漉漉的,好像蒙了层绿毯子,经手电光一照,泛出亮晶晶的水泽,呈现出一种迷幻的效果。
    奇怪的是,墙壁前方的地板上,各镶嵌着一个类似太极图的圆形铁板,约莫有水缸口大小。仔细一看,陷入地表两寸,积了一层尘土,周边镶嵌虽然紧密,但仍留有些许缝隙,应该是一道通往下面的暗门。
    看到这里,我们大喜过望,敢情确实来对地方了,暗门下面绝对有戏。
    老穆叫了声好,立刻掏出折叠铲,将铲刃插入缝隙,用力挖撬起来。可撬了半天,铲刃都卷了,太极图居然纹丝不动,如同焊死一般。又用匕首使劲砍了几下,咔咔脆响,火星乱崩,连个印子都没有留下,硬度不亚于红木龙板。
    摸着那块太极图,分明是一整块铁板,匕首刀刃是精钢所制,连石头都能轻易粉碎,怎么对付不了这块铁板呢。
    见老穆又要拿岩石锥去撬,小唐拉住他的手,歪头细细观察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告诉我们,太极图上的两个阴阳眼是刻形,估计是开启机关的销器,相当于一道锁具,外力是绝对弄不开的。
    我一听就急了,说:“那怎么整,咱们又不是楚轻兰,谁会开锁?”小唐盯着铁板,慢慢地说:“我虽然不会开锁,但阴阳眼是刻形作,老话说‘以形制形’,或许能从它身上动动脑筋。”听小唐这么说,我自问也没什么好办法,就让她赶紧尝试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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