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纹》第17章:运气如何

    小唐取出两只刻针,双臂慢慢前探,针尖分别顶在两只阴阳眼上,顿了顿,双手同时飞速划圈。金属互相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听得人心烦意乱。小唐画圈速度飞快至极,也不知道划了多少个。突然,咔嚓一声,太极图从中呈s形裂开,快速收缩消失进两侧。
    我们急忙低头去看,下面紧贴着的却又是一块金属板,通体光滑,乌黑发亮,不见任何缝隙,丝毫没有锈蚀。用刀柄敲敲,声音沉闷异常,明显十分厚重,除非钻孔打眼,否则根本就无法进去。
    按照之前的方法,小唐又将其余五具太极图逐一开启,下面仍是金属板,而且成色一致,似乎这一层的地下,完全被一块通体金属板封闭了。
    看到可能的通道受阻,老穆认为应在其他地方找找机关,未必就死守着这6块太极图。于是,我们又在塔身内部细细搜寻起来,却没有任何发现,那根塔柱也是实心的。
    我有些心焦,就跟老穆商量,“穆哥,要实在不行,咱们先回去吧,等弄来风钻,再把铁板钻开。”
    老穆摸摸胡子,哼了哼,摇着头说:“别忘了,咱们是从树根滑下来的,现在树根缩回去了,头离洞口有十多米呢,如果没有梯子,铁定是上不去了,只能继续往下走。”
    正说着,小唐突然“呀”了一声,手指着地面,声音颤抖道:“我知道了,这是六道轮回。”
    六道轮回?!
    我愣了愣,在我的印象中,六道轮回倒是常在电视和小说里看过,好像是佛教转世投胎之类的说法,难道眼前这六块铁板就是所谓的六道轮回。脑子一转,我又觉得有些不对,太极图我是知道的,肯定源于中国道教,以前我爸也打太极拳。辽代人信奉佛教,怎么可能在佛教古塔中刻上太极图,实在是不伦不类。
    小唐双眉紧皱,也不做解释,蹲在一块铁板前,从挎包中掏出一根手指粗细、前端呈球状的银色金属棍,又拿出一个淡绿色的小瓷瓶。她把里面的透明液体涂抹在金属棍前端,均匀地刮磨着铁板表面。
    我和老穆狐疑地看着小唐,都不明白她这是在做什么,但看她神情专注,也不好打扰,只得蹲在一旁静静地瞧着。
    小唐的动作很慢,却又很用力,小臂肌肉绷得紧紧的,鼻洼鬓角很快就渗出一层细汗,呼吸也变得越发急促起来。我有些担心,就问她:“妹子,没事吧?”小唐头也不回,拿眼角瞥了我一眼,喘着粗气说:“没……没事。”
    随着咯咯吱吱的声音不断传出,我惊讶地看到,铁板表面慢慢起了变化,竟然逐渐泛起一层淡黄的色彩,均匀地散布在表面,而且越来越浓郁,经手电照射,闪闪烁烁,让人不敢正视,好像一块闪闪发光的金板。
    我越看越惊奇,忍不住伸手去摸,硬邦邦的,除了略微发热,感觉毫无异常,色彩应该是从内部渗透出来的。
    小唐收回金属棍,用手背抹着脸上的汗水,吁了口气,说:“还好还好,第一个就是人道,看来咱们的运气不错,这个口彩挺吉利。”
    不等我询问,小唐起身跑到相隔的另一块铁板前,连番刮磨之后,上面却显现出淡淡的蓝色,是那种透彻的天蓝色,隐隐有海波流转之意,好像一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她反而皱了皱眉,咬牙道:“畜生道。”
    小唐身形不停,接连刮磨其他四块铁板,纷纷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微白、暗绿、亚红,最后那块却是越刮越透明,里面雾蒙蒙的一团灰气,不断翻滚流转,似乎内部在发生着某种化学性的改变,又能听到阵阵呼啸的声音。
    眼前这个场面实在诡异,我和老穆看得连连咋舌,我早就憋坏了,急忙问小唐怎么回事。小唐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告诉我们:六道轮回,又名六趣生死轮,是佛教中众生轮回之道途。六道分三善道和三恶道。三善道为天、人、阿修罗;三恶道为畜生、饿鬼、地狱,各有不同的本尊色,其中天道微白、人道淡黄、阿修罗暗绿、畜生道淡蓝、饿鬼道亚红、地狱道烟雾。
    这具机关就是脱胎于六道轮回的变种,六具刻形太极图,按照周天三百六十度均匀六等分,代表六道的六面方向,那块通体铁板是覆压板,至于整个塔身,应该是一个轮盘,以生息木塔柱为纵轴,可以做三百六十度旋转,不过现在已经失去了本位,遮蔽住六道的真正道口。
    至于为何铁板经刮磨变色,应该是当年修造时,有高明的匠人以内刻法将染料浸入金属板内,她则用去纹销形的特殊药剂,配合精妙手法将染料又给逼了出来。
    小唐的解释太过玄妙,又涉及墨门神奇手艺,我听得不是太明白,但仔细一想,倒也还算有些道理,可又该如何开启呢?猛然间,我想到塔柱既然为六道旋转的纵轴,没准那上面会有些古怪。
    小唐想了想,说我的猜测挺靠谱,可以尝试一下,就带着我们走到塔柱前,她转着圈查看了半晌,不停地抚摸拍打,最后选定距离地面一米高的一处区域,让老穆再用匕首转圈削刮。桐油表层破裂后,露出下面分为六个方向的小小洞眼。
    我心里一喜,如果这也是花纹古针留下的痕迹,那树体内部肯定留有通道,就让她赶紧用针试试。
    小唐微微点头,掏出一根刺针,插入生息木,约莫进入半寸,我就发现小唐手里一顿,好像顶到一种硬物,并且发出细微的金属音,刺针则急速向内钻进。小唐赶紧拔出刺针,让老穆用匕首挖撬。可挖了半天,里面却是实心的,破损的部位很快便长好了。
    这下我们就搞不清楚了,难道进入的机关不在这里,但是为什么又会多出六个洞眼,古针为何没有造成内部中空呢?小唐皱紧了眉头,伸手摸了摸,叹了口气,说:“一眼对一洞,估计是个对圆局,看来要损失六根刺针了。”
    原来,树体与六道轮回共建而成,彼此串联,那六个圆洞类似于钥匙孔,需要用刺针进行点通。对圆局在古代,是一种双环机关设置,二为偶数,寓意为阳,而金属为极阳质地,刚好是最佳的串联构件。生息木又分六枝六脉,拆开就是三个对圆阳局,成语中常说的三阳开泰,就是取自这层讲究。泰在古语中,代表着平安出入的意思。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脑子里冒出无数个问号,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尤其是小唐年纪轻轻,怎么会通晓这种古老的机关学问。不过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肯定是知道开启的方法了。
    小唐摘下挎包,仔细挑出六根等长的刺针,紧紧地攥在手里,不停地摇头叹气,似乎极是不舍,喃喃道:“要是兰兰姐在,就不用这么费劲了。”然后分别交给我和老穆一人两根,叮嘱我们听她口令,一同刺入洞眼,以六针之合力,点通纵轴机关,迫使塔层旋转,或许可以令六道归还各自的本位。说到这里,她突然咯咯一笑,“还好我们有三个人六只手,要是俩人,就糟糕了。”
    我将信将疑地拿过刺针,捏住两端,稍微一使力,针体就被我掰弯了。我心中不由生出疑问,单凭这小小银针,有可能打开高耸古塔的内部机关吗?
    按照小唐的指点,我们环绕塔柱,蹲成一个正三角形,口里数着一二三,同时将手中刺针刺入六个洞眼。刺针大约进入两厘米,我就感觉顶到了某种硬物,突然,又觉得生息木内部产生了强劲的吸抽力道,刺针根本无法把持,眼看就要脱手。
    与此同时,小唐大喊一声:“使劲推。”我顾不得多想,两手掐死刺针尾端,身体往前一压,刺针如活物一般向内直蹿,瞬间就没了进去,那六个洞眼也紧跟着消失不见。
    我伸手摸了一下,表面平整光滑,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心中开始胡乱合计,既然银针进去,估计马上就该“三阳开泰”了吧。三五秒后,生息木内部猛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金属齿轮转动的声音,紧接着,脚下猛地一晃,随后塔层也微微震颤起来。
    老穆大叫:“过来。”我们三人立刻起身,凑在一起,六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探头缩脑地四下观望着。周围传来各种巨大而奇怪的噪音,互相激荡回响,好像进了轧钢厂,刺激得脑仁儿生疼。
    震颤大概持续了十几秒,塔层围绕生息木,慢慢开始了顺时针转动,脚下却变得异常平稳,声音也相对减弱了许多,似乎抹了一层润滑油。
    我们直挺挺地站着,谁也不敢乱动,只是默默地等待着。约莫转满六十度后,塔柱内突然发出一声脆响,塔层顿时停了下来,余音却袅袅不息。
    估计是得手了,我们互相瞧瞧,都很兴奋,迅速跑到一具太极图前。我看到覆压的铁板果然已经消失,露出下面一个黑乎乎的圆形洞口。再用手电照照其他五道,全部如此,看来塔层转动后,六道真是复原本位了。
    老穆立即双膝跪地,举起手电,逐一向下照射,我和小唐也赶紧凑过去,一同观望。洞壁非常光滑,手电光打在上面,折射出阵阵暗淡的金属色泽,下方隐约可以看到底儿,但由于光线杂乱交汇,又瞅不清具体模样。
    我看了一会儿,有些跃跃欲试,抬头问老穆:“穆哥,机关整开了,咱们下去吧。”老穆“嗯”了一声,掏出块石子扔进去,很快就传来骨碌碌的响动,他皱皱眉,说:“太深了,三十多米,但下面是木板。”
    我们商议了一下,决定就从人道进入,以求图个吉利。老穆摘下背包,取出一捆登山索,拴在我的腰间,用卡簧紧紧扣死。我咬住强光手电,双手紧紧地抓住索尾,又在腕部系了个结,被老穆和小唐慢慢放了下去。
    圆洞极长,如同一根长烟囱,竖直向下延伸,尽管有他们在上面拉拽,我仍不时用脚蹬踹着两侧,寻求支撑,以防下坠势头过猛。同时,我慢慢旋转头部,带动手电光束缓缓掠过洞壁。转圈都是浅淡的花纹,密密麻麻的,伸手摸摸,线条极细极光滑,通通向内凹进,也不知道是不是刻形。
    我凝目仔细看去,不禁一怔,上面居然是各种各样的**人像,有婴孩、成年人、老人,还有羸弱的病人,虽然笔画疏朗简单,但却勾勒得惟妙惟肖,面部表情或喜或忧,身形姿势也不尽相同,呈螺旋状向下铺排延展,似乎是一个人由小到大、从生至死的全部过程。
    尤其是那一双双眼睛,也不知道采取了何种雕刻技法,从四面八方直勾勾地盯着你,瞳孔相对凸出,显然经过打磨,还在微微闪光,显得极有神采,叫人看了觉得浑身不自在。与舅舅所画人像的眼神完全一样。
    那种感觉奇妙到无法形容,我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就像在无数双眼睛的窥视中穿越,又像经历了一世的变迁。
    看着看着,不知怎的,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凄苦的味道,只觉得这辈子也不过如此,奔波忙碌,苦苦挣扎,是荣耀还是卑微,到最后还不是化成一缕尘烟。至于那个人皮中的秘密,何必苦苦追寻,就算寻得了,又能如何呢?
    我越想越失落,不由流出眼泪,脑中混混沌沌,几乎接近万念俱灰。突然,我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急忙振作精神凝神再看,这才发现,那些人像竟然都是女性。
    我吸了口气,使劲晃了晃头,觉得非常奇怪,但联想到古塔内供奉辽代皇后舍利子,壁画描绘观音菩萨,既然都为女性,或许是一种互相映衬的特殊设计吧。
    胡思乱想中,身子已慢慢穿越圆洞,此时两脚已无着力处,身下空荡荡的,应该是一个巨大的空间。我使劲收缩下巴,叼着手电环照,立刻愣住了。
    借助光亮,我看清眼前居然又是一层塔身,尽管只能看清一部分区域,但和上面的布局构造肯定是一般无二。
    我正纳闷着,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和刚才塔层旋转时一样。我急忙仰头看去,上面老穆和小唐的手电光正慢慢暗淡,底层两块s形铁板同时向内闭合,洞口正在渐渐变小。就听他们大喊:“转了,转了。”声音在管道内传递碰撞,沉闷喑哑,随后猛地一震,光线和声音通通消失。
    那根登山索夹在洞口缝隙间,急剧地摇晃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眼看就要断裂。我被带得来回绕圈,而脚下距离地面却还有六七米。
    六七米相当于三层楼的高度,这要是一头掉下去,不死也得摔残废了。我焦急万分,却又不能张口呼叫,只能死死地攥住登山索,努力控制身体的旋转,防止绳索因进一步受力而崩裂。
    头顶塔层的“人道”出口紧贴一面塔壁,当身体相对静止后,我侧头用手电照去,上面模模糊糊的有一幅图画,但光芒晃晃悠悠,太过杂乱,暂时看不清模样。
    突然,绳索传来咔嚓一声细响,已经有一半裂开,危急时刻,我左顾右盼,脑子急速转动,立刻有了主意。念头刚刚打定,啪的一声,绳索终于禁不住夹压断裂了,身子立刻急速向下坠落。
    我一把甩开断索,在空中伸出双脚,使劲蹬向塔壁,想把下坠势头变成横向。可怎么也没料到,那面墙居然是软的,扑哧一声闷响,双脚整个陷了进去,好像踩到一块巨大的橡皮泥,几乎没过小腿,导致上半身陡然翻转,头朝下摔了下去。
    这个变故实在出乎意料,我心说完了,完全凭着本能,双腿猛缩,生生从墙壁中拔出,在空中努力将身子团成一个球状,四肢急剧内蜷,手背紧紧弓起,足尖也跷了起来。
    这一系列自保动作也就在瞬间完成,紧接着,我就扑通一声落在地上。还好我的警务实战技能没白学,感觉手掌外缘和足尖刚一触地,我腰间一拧,肩膀用力,使劲横推,向塔层中心翻滚,以化解这股巨大的坠力。
    我就像被踢出去的球一样,也不知道滚了多少圈,后背砰的一声重重地撞到某个硬物,身子才勉强停住,然后就觉得双手、双脚骨折般疼痛,五脏六腑激烈震荡,几乎全部移位,喉头又甜又苦,一股咸热的液体上下急速蹿涌。
    我使劲咬牙忍住,闭眼迅速平躺下来,用力抖动四肢和头颈部关节,同时调整呼吸频率,用嘴巴猛吸慢呼。这是曾经在课堂上学过的高空落地后的基本防护常识,可以有效舒缓因肌肉紧张、骨骼受挫而带来的剧烈痛感。
    四周依旧如死一般安静,只有全身骨节嘎巴嘎巴乱响,好像一挂鞭炮在体内点燃,几乎要崩散开来。足足抖了三四分钟,我才觉得略微好受些,肌肉也逐渐放松,浑身上下出了一层透汗,内衣和毛衣全部湿透。
    我缓了口气,慢慢睁开眼睛,双手撑地,勉强爬起来,感觉肩膀顶到一根圆滚滚的东西,反手一摸,原来挡住自己的是中间那根塔柱。
    我软软地靠在上面,呼呼喘着粗气,摇头晃脑地四下觑视着。强光手电早就掉落滚远了,笔直强劲的光斜斜地打在一面塔壁的下方,显示出一小块蓝幽幽的光芒。
    我一愣,赶紧揉揉眼睛,发现那种蓝色非常通透,光泽锐利,仿佛嵌入的一块蓝水晶,心里觉得有些纳闷,难道墙上有壁画吗?又缓了几分钟,等身体彻底恢复,我扶着生息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弯腰拾起地上的手电,一边揉捏后脖颈,一边仔细地看着那幅壁画。
    虽然年长日久,壁画严重褪色,显得极其暗淡,但基本还能看清全貌。整体呈现出幽蓝色调,光线掠过上面,隐隐有波浪翻涌之意,好像是一大片深邃的海洋。
    顶部偏右位置有我的两个深深的脚印,歪扭倾斜,边缘粗糙,类似那种踩进泥地又拔出的形态。壁画中间画着一条奇形怪状的鱼类,几乎有海豚那么大个,左右横向延展,头部向上昂起,口唇边探出两根长长的银白色须子,剪刀状的尾巴弯弯上翘,通体鳞片都是圆溜溜的,洁白莹润,反射出点点迷离的光晕。
    我抓抓头发,瞅了半天,觉得这条大鱼和我知道的任何鱼类都不像。不过画得却相当逼真,看鱼身鳞片泛起趋势,极似在缓缓摆动,有种要破壁游出的感觉。
    我还真没听说过佛教中有鱼类图腾,心中严重好奇,下意识地伸出手指,轻轻一点,又抹了一下,凉丝丝、滑溜溜、黏糊糊的。当时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总之就好像真的摸到了一条活鱼。
    这种念头刚在脑中生成,我立刻吓得打了个寒战,急忙噔噔噔地后退了几步,凝神再去看,妈的,明明是壁画嘛。我晃晃头,心说这不是自己吓唬自己嘛,忽然又想起舅舅临摹的全景画,是在中间夹了一小块人皮,这条大鱼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我吁了口气,壮着胆子再次走近,伸手抚摸之后,果然如此,那条大鱼是整体嵌进去的,边缘与壁画结合得异常紧密,可又是如何保持湿度和长久不腐的呢?
    我合计了一会儿,除了觉得神奇,始终想不明白,就沿顺时针方向慢慢走动查看。
    旁边的塔壁上是一只类似鸟的生物,喙色金黄,尖细如锥,两只脚爪一个抬起,一个落下,很是锋利,巨大的双翼左右展开,拖着一条长达两米的尾巴,似乎要振翅而飞,浑身羽毛五彩斑斓,好像一只放大无数倍的鹦鹉。
    接下来那面塔壁上,则是一只像马又像鹿的走兽,四蹄错落扬起,头颅高高挺立,呈现出强烈的奔跑动态。体表生满密密短短的黑毛,根根竖起,摸起来十分扎手。眼珠子足有乒乓球大小,闪闪发亮,如同一个黑色珍珠,清晰地倒映出我的小小身影。
    余下三面塔壁也嵌放着这三种生物,身姿形态完全相同,而且正好两两相望,显得极为对称。呆呆地看了半晌,我忽然有些恍惚,仿佛来到了标本馆,心中更是无比诧异。
    我走回正中塔柱,背靠着坐下来,举起手电逐一环照六面壁画。强光手电的白光极为雪亮,好像一根银色棒子,在黑暗的塔层中慢慢划割,那六只生物经光线一晃,目光灵动,闪闪烁烁,齐齐望向我,竟似活了一般。我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脑中一片茫然,似乎想到一些什么,可又无法拿捏确凿。
    渐渐地,我发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
    怪鱼横向游动,尾巴摆在壁画左侧,对面那只怪鱼的尾巴却摆在右侧,怪鸟和怪兽均是如此,彼此的身体器官都是逆向的。如果说一只是本体,那另外一只就是镜像,虽然形态一致,但身位恰恰相反。
    我摇头晃脑,好奇地看着,不明白这种镜像似的对称壁画到底预示着什么。不觉间,我又想起那天晚上,小唐对着穿衣镜刻自己的脸……
    突然,我愣住了,脑中迅速浮现出舅舅背后的人皮图案,那张脸——不是。
    我记得清清楚楚,舅舅的左脸颊上有一颗很大的黑痣,刚好位于颧骨处。如果舅舅当年确实找人在后背文身,相应的,黑痣应该在画作头像中的右脸,可那幅人皮上的黑痣却还是在左侧。
    我吸了口气,压抑住心中奔涌的杂乱感触,习惯性地一手猛掐额头,一手抱着脑袋使劲琢磨起来,文身师一定是看着舅舅的脸孔文的,按理说肯定要文在右侧,怎么会跑偏呢?莫非是看着舅舅照片文出的,等于经过两次反射,自然就回归了正常?可是,舅舅就在身边,这么做又是何苦呢?
    想到这里,我脑中打了个闪,两次反射……两次反射……这一定是问题的关键,可是再深入地去想,却无论如何都理不清头绪了。
    此时我脑中迷乱至极,数不清的疑惑如萤火虫在飞舞,古塔内部是典型的六边形,彼此对称,眼前这三只怪兽也是互相对应,一切似乎都和对称、反射这两个词汇有着联系,进一步想想,这就是镜像,似乎又和镜子密不可分……
    我又想起了徐万里的那十九幅古塔画作和现实中的古塔。画作中的高塔有十九层,而现实中的古塔却是十三层,十九减十三,恰恰是六,而古塔分为六面,地下又设置了六道轮回的机关,还有塔柱上的太阳,和那些菩萨手里的龙板,还是六,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藏着六这个数字。
    我越想越乱,脑袋疼得要爆炸,好像有一把大铁锤,在反复敲打着我的每一条神经,这个该死的六,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呢?
    想了半天,我实在想不清楚,也懒得浪费脑细胞了,就慢慢站起身,走到那个“人道”下方。
    我眼巴巴地仰头望着,半截绳索还夹在缝隙中,早就停止了摆动,洞口封得严严实实,是那么遥不可及,我顿生身陷绝境之惧,也不知道上面的老穆和小唐怎么样了。
    突然,我想起自己随身带着对讲机,心头一喜,立刻掏出来,调准预先设好的波段,急急喊了起来。可任凭喊破喉咙,里面尽是吱啦吱啦的杂音,毫无回应,倒是四周呜呜轰鸣,传来阵阵巨大的回声。
    我摇摇头,感到非常纳闷。记得老穆说过,这是国安内部专用的对讲机,采用亚波发射传输,信号覆盖面极广,而且穿透力超强,非常适合地下隧道和洞穴等封闭环境使用,可为什么现在却失灵了呢,难道这里的建筑材料有屏蔽作用?
    我左右调整了一下角度,举着对讲机又喊了半天,依旧没有任何效果。我叹了口气,把对讲机放进怀里,再次四处搜寻起来。
    六面塔壁前的地板上同样嵌着六具太极图,看来这个深入地下的工程还远远没有结束。我转身走到塔柱前,掏出匕首,使劲刮去塔柱表面的桐油,仔细瞧了半天,却找不到六个洞眼。
    我不会文身刻形,没本事打开太极图,何况就算打开了,又怎么知道是哪六道,万一落入什么饿鬼道、地狱道……听那名字就不是什么好道,天晓得能有什么凶险,看来目前只能等着老穆和小唐下来营救了。
    我抱住膝盖坐在地上,望着周围的六幅壁画,心里暗暗盘算,接下来的机关会是什么样,是否还是结构相同的塔层呢?
    一念至此,我心里一动,之前某些纠结的疑团,好像慢慢破开了,下面会不会还有四层呢?也就是说,古塔地下隐藏着六层塔身,刚好与徐万里的画作暗示隐隐相合,又配得上这个奇怪的“六”。
    合计半天,我觉得极有可能就是这种状况,不过猜想终归算不得真,一切还得等小唐验证之后下来再说。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我就这么坐着等待,无法精准地计算时间,根本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人在这种漆黑封闭的环境中,恐惧倒在其次,主要是非常容易产生孤独感,好像已经被世界抛弃,最容易产生绝望的情绪。
    正当我万念俱灰之时,四周突然再次传出巨大的轮盘转动声,我心中大喜,先前的绝望顿时一扫而光,赶紧站起身,打开手电向上照着,满怀憧憬地望去,心想肯定是小唐他们再次启动机关了。
    出乎预料的是,一直等到声音停止,我也没看见头顶的洞口打开,又拿出对讲机大声呼喊,直叫到口干舌燥,仍没有半点反应。我心头阵阵发冷发紧,估计是没指望了,就关闭了手电,看着满目浓黑,思绪无比混乱,也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
    之前的一系列折腾太过耗费体力,身子还在隐隐作痛,我颓然坐了下来,慢慢躺倒,双手抱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
    由于过度疲乏,不知不觉中,我慢慢进入假寐状态,只觉得耳边充满了各种呼啸之声,仿佛置身于汪洋大海,水浪滔天,不断被抛起下落……
    我猛地睁开眼,周围仍是漆黑无比,却明显感觉到,塔层真的在旋转,而且速度非常均衡。与此同时,一阵阵细微执拗的摩擦噪音从四面八方持续发出,类似千百只老鼠在同时磨牙。
    我一下精神起来,立即翻过身,紧紧地伏在地面,打开手电,调成最大亮度,向四下照射观察着。光柱逐一掠过塔壁,六只奇怪的生物静静地望着我,身上的翎毛鳞片随着转势上下起伏摇摆,有种马上就要冲出墙壁的错觉。
    我看得心里直发毛,索性闭上眼,趴在地上默默等待,祈祷着最好别出意外,要不然我孤身一人,还真有点儿难对付。大约十几秒后,转动渐渐停歇,然后就传来几下巨大的咔咔声,好像凭空打起的炸雷,震得我耳膜生疼。
    我捂着耳朵,睁眼一看,发现离我最近的那具太极图已然敞开了。我愣了愣,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没有小唐的拆解,太极图为何会自动打开?即便如此,我还是马上爬起来,探头向里面望去。
    洞口下面黑乎乎的,手电光射进去就跟被吃了一样,什么都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有多深。我很想钻进去,但没有登山索,不敢贸然尝试,只能瞪眼干着急。
    我寻思换个地方看看,就来到旁边那个洞口前,刚要用手电去晃照,我猛地发现,下面划过一道道杂乱的雪白光束,大概有几十米远,而且还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听不清说什么。
    有人?!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头皮立刻就麻了,鸡皮疙瘩快速爬满全身,感觉汗毛都快吓掉了,小唐他们都在我头顶塔层,这下面的人会是谁?
    我双腿发软,险些一屁股坐下,强撑着一步一步往后退着,思维混乱到不行,用力吞了口唾沫,忽然回忆起徐万里曾跟我说过,舅舅在苏联时,每晚都重复着同样的梦话,“他们……他们……”语声凄厉,充满惶恐不安。
    想到这里,我慢慢开始哆嗦起来,幅度越来越大,几乎无法控制,甚至清楚地听到体内关节彼此摩擦发出的响动,难道“他们”就在我的身下……
    尽管我吓得够戗,但毕竟大风大浪经多了,脑子还保持着一定的清醒,就立刻熄掉强光手电,趴下身子,以防被“他们”发现。
    缓了片刻,我手扒洞沿,慢慢探出半个脑袋,小心地向下望去。洞口底部的圆形区域内,手电光束杂乱地晃来晃去,忽明忽暗,似乎下面的“他们”在搜寻着什么。
    瞧着瞧着,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种手电光束太熟悉了,明显是警用强光手电发出的。
    难道在我们之前已有他人光顾了,而且刚好就处在我的下方?
    正琢磨着,一道光束突然竖直向上射来,不停地乱晃,晃得我眼前白花花一片。我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赶紧闭眼缩回头,平躺在地上,使劲屏住呼吸。
    眼睛依旧刺痛难受,我使劲揉眼皮,试图让眼睛得到缓解。下面的说话声略微清晰起来,虽然具体内容还是听不真切,但明显一个语调略高,一个略低,彼此交错夹杂,好像有两个人在快速交谈。
    几百米深的地下,千年古塔之中,莫名出现人类的对话,就算我想象力再丰富,也无法去接受这个事实,随之而来的恐惧,更是让人难以忍受。我觉得身子几乎被钉在地上,无法挪动分毫,心脏却在体内疯狂地震颤,怦怦怦,声音之大如同擂鼓。
    尽管怕到无以复加,但出于强烈的好奇心,我还是忍不住侧耳细听。
    那两个声音仍在一句句交谈,而且越来越大,听着听着,不知为何,我竟觉得那语气声调极为熟悉,稍作分析,脑中立刻产生一种奇怪的判断,他们是老穆和小唐。
    处在如此紧张的情绪下,任何貌似熟悉的东西,都会让人产生无来由的信任,相当于抓住救命稻草的感觉。当时我一想到会是他们,就自然而然将这个念头做定,顿时欢喜欲狂,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下意识地张嘴刚要呼叫,又强行克制住。
    不对,不对,他们两个人肯定是在头顶,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下面。
    此刻我已彻底被搞蒙了,无法确切地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所能回忆起的只是,我孤身陷落在这个塔层,在墙壁上发现了三种奇怪的生物,然后在等待老穆和小唐搭救中睡着了。也许当时我睡得很沉,老穆和小唐下来后未曾将我惊醒,那倒不足为奇,可奇怪的是,为什么他们不叫醒我,反而进入到下面塔层?
    我捏着拳头,紧咬后槽牙,犹豫纠结了好一会儿,尽管无比怀疑,但还是哆哆嗦嗦地大声叫着:“穆……穆哥,小唐……是……是你……你们……”
    我的话音未落,老穆的声音立即传来,带着极大的欢喜,“肖薇……”小唐的呼叫声紧接着传来,语气非常急迫,“肖姐,快下来,我们接着你。”
    这两声熟悉的呼叫,几乎令我乐疯了,先前的恐惧立刻消失,只感到一种强烈的振奋,也顾不得多寻思他们为何会出现在下层。我一骨碌爬起来,跪在洞口,脑袋扎进去,激动地大喊:“是……是我。”
    我用牙齿咬住手电尾端,将下半身垂进洞内,手脚顶住洞壁,借助支撑力,快速向下蹭去。还好这个洞壁十分粗糙,雕刻着数不清的之前看到的那三种生物的图案,增加了摩擦力,否则我根本无法支撑。
    我下滑得极快,因为太过用力,手腕和脚踝关节处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可又丝毫不觉得疼痛。
    距离下面洞口约莫还有三米,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老穆和小唐的脸了,他们仰头望着我,面带紧张,一个劲儿地叮嘱我要撑稳。
    我心中又急又喜,恨不得立刻能飞下去,正要再加快些速度,忽觉手心脚心一震,四下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塔层似乎在慢慢旋转,看来这个轮回机关再次启动了。
    与此同时,下方洞口开始慢慢收缩,仅留出中间一个s形的缝隙,眼看着缝隙越来越小。老穆挥着拳头,厉声叫道:“快跳。”
    情急之下,我也豁出去了,猛地撤回手脚,在空中将身体收缩在管道中心区域,笔直急速地向下坠去。身子穿越窄窄的缝隙,前额后脑剐蹭到覆板,一阵火辣辣的疼。
    就在即将落地的瞬间,老穆和小唐已将我牢牢抱住,巨大的坠力让我们三人摔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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