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才》花园

    周六早上。
    李展在闹钟开始闹之前就睁开了眼睛。
    随便吃了点东西,李展叫上齐功成,两人一起骑车去张建生家。
    张建生的家在城郊的一处老旧小区,叫花园小区,距离法院家属院约有七八里地。这个小区在十几年前是城市中心黄金地段,不过随着城市规划建设的逐步推行,城市中心也在一点一点向东边移动。曾经的城中心成了城郊,曾经炙手可热的房产如今成了风格落后、管理缺乏、形象破败和人员混杂的代名词。在房价涨势一片大好的欢呼声中,花园小区的房价呈现极不协调的平稳增长态势,甚至一度出现过跌势。政府曾经几度想要铲平这座小区,重新开发这片土地,但这座曾经辉煌过的小区里居住了太多曾经辉煌过的领导,故开发计划不得不暂时搁置起来,静待这最后的辉煌逐渐消亡。
    虽然破破烂烂的花园小区对充满现代化气息的青县的整体形象是一个污点,但凡事都有两面性,比如张建生这个农村出身的臭老九终于可以勉强在城里安家落户,不必早上四点多摸黑起床在农村泥巴路上骑行七八里只为上班不迟到了。
    李展等人之前放国庆节假的时候跟着班里的大部队装模作样地来看望过一次张建生,所以知道张建生家的大体位置。
    昨天刚下了雪,今天路面上的雪水凝结成冰,滑得很。法院前有专门的市政工作人员撒盐促融,路况还算好,但越往城郊走,路面上的冰就越厚,到花园小区附近,冰已经有二三公分厚,根本没法走人。
    李展和齐功成下车,推着自行车一点点往花园小区蹭,仅走了不到一百米,只听身后“哐”地一声,一辆白色的雪佛红一头扎在一辆银白色的九菱屁股上,两辆车互相借力,打着旋往前走,舞出一支优雅的汽车华尔兹。
    两人回头刚走了几十米,又听“啪”地一声,一辆黑色桑塔拉刹不住车把前面一辆小电驴顶了出去,电驴上是个反射弧比较长的中年妇女,被撞倒地都没做什么反应,直等到她和电动车一齐向前翻滚六周半撞上路沿石反弹才终于嗷嗷叫出声音来。
    李展和齐功成面面相觑。
    “快到了吧?”李展说话打着颤音,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
    “前面不远了吧?”齐功成也拿不准。
    雪佛红和九菱终于靠路边停了下来,两车车主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拳来脚往打在一起,打着打着就倒在地上,一上一下像是抱对的蛤蟆;黑色桑塔拉逃之夭夭,电驴主人躺在地上嗷嗷哭,哭了半天见桑塔拉没有回头的迹象,便骂骂咧咧扶起电驴走了。偌大的街道上找不到其他人来问路。
    “如果有手机,给大猪挂个电话就好了。”李展一声长叹。
    “唉!”齐功成一边附和着叹气一边掏出一个黑白屏的亚基诺。
    “操!”
    “喂,张老师,啊,我们到附近了,对,好的知道了。”
    齐功成得意洋洋地挂了电话,一晃亚基诺,透露出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
    高傲。
    “拿来我看看!”李展向伟大的齐功成提出一个卑微的要求。
    “不给!”齐功成把手机往兜里一揣。
    于是两人各推着自己的自行车,半蹲着在冰面上展开了追逐战。正当二人逐渐提速到接近三秒一米时,一道劲风从侧后方袭来,两人还没来得及回头,朱杨腾飞就跪在地上滑行着出现在二人面前。
    “快给我拉起来!”朱杨腾飞跪坐在距离李展四米多的地上,四周没有可以扶的东西。他抬起右脚,左脚就打滑,抬起左脚右脚就打弯,他两手撑地想爬起来,后腿却蹬不出力,在冰上划来划去像只刨食的鸡。
    “救命!救命!”朱杨腾飞干脆放弃,两手环腿在冰上坐下了。
    “你刚刚是不是想从背后偷袭我们俩给我们放倒?”李展审问俘虏。
    “对是没错,快拉我起来。”朱杨腾飞全部坦白争取宽大处理。
    “那你活该在地上躺着,老齐咱们走。”李展不顾昔日同罚站共挨打的情分朝地上啐了一口,招呼齐功成就要走,却不经意间看到旁边楼道里拱出个熟悉的矮胖身影。
    李展立刻一把推倒三百多块的自行车,向前小滑一步停在朱杨腾飞面前,还没等朱杨腾飞反应过来,李展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往上提。朱杨腾飞虽然脑筋没转过来,但还是本能地借这股向上的力用力一窜,站起身来。
    朱杨腾飞这边一站定,那边李展却又因为用力过猛脚底打了出溜,扑通一下趴倒在朱杨腾飞脚下,脑袋正撞在朱杨腾飞膝盖上,顺带着把刚起来的朱杨腾飞又给砸躺了。
    齐功成见状,连忙一脚把价值两千多块的山地车的车撑子踢下来,然后双手一毫米一毫米地离开车把,等到他确认自行车完全稳定的停住之后,才终于双手抱膀开心地笑出了声。
    “你们几个!不要在大路中间玩!”
    是张建生的声音。
    三个人之中最害怕张建生的齐功成闻声吓得一哆嗦,把他的爱车碰倒了。齐功成急忙去扶,结果重心一个不稳也倒下了。好死不死,爱车的车蹬子正顶在他的两根肋骨之间。齐功成“喔”了一声,就没了动静。
    张建生站在路中间,他的三个学生一个四仰八叉躺着,一个王八似的趴着,一个抱着自行车浑身抽搐。
    张建生看了想笑。
    “老师好!”
    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尸体们齐声向张建生问好。
    张建生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
    “都起来!咱们准备开始了。”
    三个人在张建生的协助下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冰面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干净,三人身上沾满尘土,又与冰水一混合,显得脏不拉几。李展穿了一身棕褐色的外套,污渍还看不太出来,而朱杨腾飞这种为了显俏穿了一身孝的人就有点痛苦了。
    张建生在前面领路,三人把车子停在公用的车棚里,在张建生的建议下用三把锁把三辆车绑在了一块。
    花园小区的栏
    杆已经锈得不成样子,随便什么人一脚就能踹开。这个车棚也比法院家属院破烂得多,不光没有围栏,顶棚上也破了两个大洞,洞口密密麻麻全是冰坠子,人看一眼直得慌。
    “咱们中午十一点多解散,期间休息多下来看看车。尤其齐功成特别要注意。”
    张建生没把话挑明,但李展心领神会。
    三人跟着张建生进了楼道。整个楼道里散发着一股子浓浓的糊味。
    李展认识这种味道。之前他跟奶奶住在一起的时候,奶奶常常起煤球炉子给他炖肉吃。一旦煤球炉子火生得太大,火舌子舔干锅底就是这股味儿。不过李展的奶奶住在城中村的独院里,点炉子当然无可厚非,但在小区楼道里硬起煤球炉就太过分了。一来味道不好闻,二来还有火灾隐患。
    张建生家在一楼,煤球炉是三楼周大爷家起的。烟气向上飘,一楼的味道已经这么大,很难想象四五楼的住户生存状态究竟如何。
    张建生掏钥匙开门,一进门就是一方木头茶几,茶几四周摆了几个马扎子。丁宝成已经在马扎上坐好了。
    李展解开外套拉链,一股凉意就顺着脖领子爬了进来。他赶紧又把拉链拉了回去。
    “我们家暖气不太热,大家还是穿着外套吧。”张建生有点尴尬地笑了笑。
    李展大马金刀地坐在马扎上,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他看向朱杨腾飞,朱杨腾飞也一脸茫然,再看齐功成,齐功成倒是不客气,摸过桌上的大枣咔咔就啃了两个。
    直到他看到了丁宝成摆在桌面上的书本才终于意识到:
    这仨虎逼居然一本书也没捎带。
    张建生也察觉了这个问题。
    他的头开始疼了。
    但他还是有办法。只见他转身回屋里取出两沓试卷,从中抽出几张铺在三人面前。
    “来,做。”
    而后他一指丁宝成:“来,跟我上里屋,咱们讲课。”
    “你们几个十点半之前把题做完,等会我们讲题。”
    “老师,笔……”
    张建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给!现在!马上!开始!”
    张建生主场作战,李展等人大气不敢出老老实实趴在茶几上开始解题。
    李展的心思当然不在做题上,张建生和丁宝成一进屋就把门关上了,他趁机抬起脑袋观察张建生的家。
    花园小区的房产建筑面积普遍不大,平均在七八十平左右。张建生可能搬家过来之后根本没装修过,不仅家具简陋得要死,而且墙面上还是坑坑洼洼。
    李展面前的这个茶几不知年岁几何,观之有一丝前朝余韵。东墙上挂了幅字,字迹歪歪扭扭看不出哪儿好,一瞅落款果然是刘传英的手笔。电视机还是上世纪末那种旋钮款式,硕大的电视屁股上摆了一只招财猫,猫脖子上有条明显的502粘合的痕迹。
    生活全靠爹妈衣食不愁的李展有点同情张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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