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兽儿文集》一位少女的独白(二)

    初二学年快要结束的一天,我俩照例挽着手,悠然走在放学路上,很长一段时间只有我在讲话,她却一直保持沉默。我问她怎么啦?有心事?还是哪儿不舒服?她不置可否。我急了,挨到她身前,她扭到一侧,我则继续跟进,后来,竟发现她眼里浸着泪水。我说怎么了?啊?说话呀!想急死我呀!说时我还跺着脚。
    她抹了一把眼泪,嗫嚅道,其实,她已经憋了很长时间,本想告诉我,又怕我伤心,可她又何其不伤心呢!……即使再迟告诉我,终归还是要告诉我,所以,就这样说了吧。……她面色变得庄重,声音也变得清晰。她说她下学年,初三,要到省城去读书,就寄住在小姑妈家里,学校也是小姑妈联系的,而且事情均已办妥。她爸说省城学校师资力量强,学习氛围又好,是现在就读的镇中学无法比拟的。况且,初三又是关键的一年。
    我忽地就有些支撑不住,颓然蹲在地上,嘴里也只喃喃道,是呀!走了自然好,……那样好的学校是该去的,……可就是,我呢?她走了,我该怎么办呀!
    她于是蹲下身来,捧起我的脸,用拇指轻轻拭去眼眶溢出的泪滴,又托住胳膊扶我起来,并顺势揽入怀中。说她何尝舍得我这样的好妹妹呢?虽然不是亲的,可她觉得比亲的还要好!……过了好一会,她又推开我,抓住我的臂膀,忽闪着大眼睛,说,要不,我们就一起去,这主意怎么样呢?啊?
    我深呼一口气,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说,这怎么可能?我的家境她都知道,并不允许!
    什么家境不家境,钱由她家出好了,回去就跟父母说,如果不答应,她也不去了!说着还挥动手臂,咬紧牙关,显出一脸的坚决。
    我们也就挪开脚步,继续前行,接下来,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身侧山坡上,一棵树,不知是什么树种,亦不知何时死掉的,只余下干枯的枝丫在风中摇摆。淡蓝天空下飞来一只白头翁,在上面才一落脚就婉转啼鸣。远处,也有一只与之遥相呼应。这方唱罢,那边又起,一声接一声,声声不相同。近处的每换一种唱法,远处的也跟着改变,宛若交谈,又像是招唤。
    我平素最喜欢倾听白头翁鸣唱,这不仅因为它天生有副好嗓子,还因为它鸣唱时总在变换韵律,以至于每次唱法都不相同。不过因了当时的心境,那悠扬委婉的曲调里似乎充满哀怨,更有种离愁别绪在里面,所以听来就愈发令人伤感。
    眼看快到岔口,就要各回各家,沉默还是由我先来打破,说她这番好意不免令我感动,也只有她才会这样真心待我,替我考虑。但此事却不能向她父母提及,因为这不仅是钱的问题,还涉及其它方方面面。就譬如她小姑妈,即便关系好,容一个亲戚长期在家居住已是很大面子,再容一个外人却是不可能。而且我家也有难处,具体情况就不细说。如今假期也多,有很多机会见面,平时可以写信,她还可以将电话打到同学手机上我来接听。也许有一天我也会有手机,那样联系起来就更加方便。总之,我们有很多办法来解“相思之苦”,难道,不是吗?呵呵!
    对我的这番说辞,她浅浅一笑,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发出一声轻叹,然后就贴近抱我一下,转身,迈步,离开,再转身,挥挥手,说拜拜。
    其实,连我自己都觉得吃惊,竟然在并不长的一段路程内,略加思索,就罗列出那么多看上去很有说服力的理由,而我平时在人前说话并不总是具有逻辑性和连贯性,甚至稍显木讷。出于这个原因,我宁愿将自己的心里话用日记记录下来,我喜欢这种倾诉方式,迄今为止,也已经写了整整十大本。每当用文字与内心交谈时,就能使自己躁动的情绪得以平复,寂寞的灵魂得以慰藉。而且通过这种练习——当然,并非为练习而练习——我也具备了基本驾驭文字的能力。我的作文时常得到老师赞许,诚然,这赞许中该是鼓励的成分居多,我想,我还做得不够。
    当时说那番话,原是为了尽力劝导她,不要为了我而分散精力,她应该自在选择适合的道路,我不该成为她的羁绊,尽管她的离开我是那么的不情愿。她是我初中阶段最为珍重的伙伴。我们的情感甚至超出了同学、姐妹、友谊、友情等等词汇所能承载的涵义。
    在她尚未离开那段时间里,我好像变了个人似地,总是有意无意躲着她。因为,每每同她在一起,情绪就变得难以掌控,眼泪就总想夺眶而出,甚至说话也小心翼翼,生怕触动脆弱的神经。看得出,她同我一样,也在闪烁其词,也在答非所问,也在自说自话,也在……噢!这日子,真的好生难熬!
    终于,这一天如期而至。
    月下,乡间小路上,我们俩相视而立。
    她说她明天就走,我说我会去送她。
    她说她舍不得离开我,我说我舍不得她离开。
    然后,然后的然后,我们情感的闸门,在那一刻突然就被打开,并以抱头痛哭的方式宣泄出来。就像地下的岩浆,不断奔突游走,在长期力量积聚之后,终于喷薄而出了。
    近身石板下、草丛中,正在鸣叫的秋虫仿佛一下子被吓住,纷纷噤了声。
    不远处,我家的狗,想必也是被哭声惊动,也分辨出这其中还有它的小主人,就冲出院门,开始朝这个方向吠叫。说起来,它不过是条只会虚张声势的蠢狗,设若真遇到危险,它又能保护我什么呢?甚至夹起尾巴逃的比我还快。它的吠叫,也给远处村子里的狗传递了错误信号,以为发生了大状况,就一个传一个,全都叫了起来。
    一两个胆子大些的秋虫,似乎渐渐习惯了这哭声,也觉察出这哭声在慢慢变小,趋于平息,就尝试着来两声短促的鸣叫,然后停顿许久,侧耳聆听,观察反应,几次之后,就完全释然了。其它秋虫,分明受到了这种蛊惑,也全都亮起嗓子。可能因为憋了太久,有些声音还特别大,像是故意的,也可能是在埋怨,埋怨我俩打搅了它们原本安然的生活。
    宣泄之后,似乎一切都归于平静。第二天相送时,她坐在车窗内,我站在车身旁,都没再流眼泪,而是将灿烂的笑容和祝福的话语送给对方。车缓缓启动,我们挥动手臂,做最后的道别。一直等到她和车从视线中消失,我才发觉自己又孑然一身,不免心生悲凉!原以为昨夜已经流尽的眼泪忽然又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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