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宇宙粒子》第45章


我想跟他说我原谅他了,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如果他接了,这应该就是我的遗言。
但他没有接,苏唯一说。
他没有接,所以我还没去死。
因为一场大雨,莫世光不得不坐进汽车里,他不情愿地看着车窗外的暴雨,激烈的雨水斜飞进来,冰冰凉凉地拍打他的脸,他的头发和脸很快就湿漉漉的了。年斯年叫他关窗,他不肯。会感冒的,年斯年说。不关,我闷得慌,他说。
年斯年掌着方向盘,黑色的雨刮摇过来晃过去。急急的雨浇湿了莫世光半边身子,但他仍不愿升起车窗,固执得像个孩子,他也的确是个孩子,即使活了千年。年斯年对这样的莫世光感到莫名的愤怒,他强制升起车窗,也不去在乎莫世光会不会生气了。气就气吧,他想,谁不会生气。
你想淋雨就滚下去,年斯年说。
莫世光怒视他,手已经去拉车门了,但车门打不开,他只试了一次就老实了。他说,可以,会玩。
年斯年从来都学不会如何去安慰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他也并不热衷去安慰任何人。失去一切的人往往热爱躲藏在黑暗的角落,独自舔舐血淋淋的伤口。他鲜少接触这种人,他向来不喜欢这种浑身上下充满悲□□彩的可怜人。他们总是透着忧郁、沧桑,灵魂提前衰老,白发苍苍,笑容里是难掩不了的怅然,就连背影都弥漫着使人落泪的情绪。他们虚幻而破碎,像株蒲公英,一吹就散落在风里。
年斯年是罪魁祸首,他让莫世光成为了这样的人。莫世光什么都没有了,家人、朋友和栖息地,他没有了归属,失去了方向,他甚至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元凶。
年斯年开得很快,如果交通警察还在,一定会追上来给他来一张罚单。他想赶在地震来之前,前往安全的地方。他要去高铁站。汽车通过昏黄的隧道时,他问莫世光,后悔吗?让我留下来。他知道这个问题已经失去了意义,但没意义的东西也有存在的权利。莫世光一开始报以嗤笑。年斯年就又问,莫世光你后悔吗?莫世光说,我说我后悔,你能让元刺复活?年斯年说,不能,我做不到。莫世光说,那你就别问。
汽车穿过彩虹大道,无数蟾蜍在公路上蹦蹦跳跳,老鼠叽叽喳喳埋头飞奔。年斯年打开车载音乐,《生如夏花》的前奏响起来时,高速旋转的轮子碾过那些阴沟军团,发出黏腻的声音,混着啪嗒啪嗒的雨声。血雾喷洒在雨中,让透明的雨水有了鲜艳的颜色,生动又满是风情。莫世光从窗户看见那些飞起来近在咫尺的肢体,肚子流出内脏的蟾蜍,碾成两截的老鼠,它们有的粘在玻璃窗上,鲜红的脏器正对莫世光,他甚至隔着窗子都能闻到那股浓烈的血腥味。然后他闭上眼睛,屏住呼吸。
车子在高铁站门前停下来的时候,年斯年看见几只蜻蜓,背着重重的雨水,在雨帘里忽高忽低地飞行。即使没有我,他忽然说,世界也会毁灭,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我只是让毁灭提前。他觉得自己变了许多,从前的他,就是电影里活脱脱的大反派,他向所有人宣称,他得到了毁灭世界的秘方,灾难信手拈来,摧毁一个宇宙如同毁掉积木城堡那么简单。他享受每时每刻都在被通缉的生活,被崇拜被恐惧。他尤其喜欢世界爆炸的那一刻,他站在列车上,周围满是硝烟,高楼大夏拦腰崩塌,人们惊惧,做无用地反抗,眼睁睁看着世界被灾难所摧毁。
他印象最深的一次,在某个宇宙里,太阳膨胀得越来越大,吞掉水星和金星,变成红巨星,把地球上的人们烤成焦炭,所有海洋均被蒸干。当时他站在列车门后,喝一瓶世纪可乐,他从门窗看见了另一个他,另一个他带着火焰急速奔跑,在抵达列车门的一瞬间,抗高温服被火焰完全燃烧。他看见他伸出手,和他距离仅仅十公分。零点一秒后,另一个他被红巨星烧得焦黑,化作灰烬在热流辗转。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虚张声势,他没法摧毁什么,也没法承诺什么,他从不肯承认自己无能。宇宙太浩瀚了,拥有和恒河沙一样多的秘密,百万年来,人们才破译了一小部分。他这么渺小,这么脆弱,一块石头,一些水就能轻松杀死他,人类这么弱小卑微,无论如何都无法站在宇宙的对立面,更别妄想去破坏它了。
我没那么大的本事,他还是说出来了,我说我想清理它,那是假的,都是假的,我谁都清理不了,我假装世界是我毁掉的,假装我无所不能,假装我能带你逃离这里。
我假装你爱我,他拔高声调,看着莫世光的眼睛。
然后呢?莫世光高高在上地问他,要我捐一点爱给你?
他觉得自己被践踏了,莫世光居高临下,蔑视他的一切,莫世光坐在古老的城墙上,搭满箭,拉满弓,把他的心脏射得千疮百孔,有一支还射中了他的眼睛。他又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一次次献出珍宝,却引得对方哄堂大笑,说你搞笑喔,什么玩意,这他妈是塑料吧。
我有点不想救你了,年斯年平静地说。
我求你救我了?
没有,是我一厢情愿,你满意了吗?
莫世光看了他一眼,把锁开了,我要下车。
第44章 44
地震来临的时候,大地万物都在剧烈摇动,飞鸟从树枝惊起,拍打着翅膀越飞越高。楼房开始塌陷,平日里强壮的建筑如今脆弱得像乐高玩具,几秒的时间就成了废墟,漫天灰尘又被雨水浇灭。山体开始滑动,许多树木裹在泥石流里往地表汹涌而来,漫过人行道、车辆、尸体、房屋、桥梁,把城市存在的痕迹统统掩埋在泥浆里。人们恐慌惊叫,抱头恸哭,破碎的钢筋混凝土墙从高空坠落,把前一天有幸活下来的人们砸成肉泥。泥浆钻进人们的眼耳口鼻,使他们无法吸取更多的空气。无数平常所用到的物品——比如书本包包糖果盒子手办订书机等等——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变成凶器,加速度让它们进化,成为极具杀伤力的武器。它们飞出窗户随机掉落,砸中你的肩膀,你拥抱亲人或者爱人的双臂,你仰望地光的眼睛,你挺直或塌下去的鼻梁,你引以为傲的大脑——尖利一点儿的也许会笔直扎进你的脑壳顶,让你的脑袋多出一道风景。
彩虹大道的街口是一个十字口,十分宽广,欧回野和苏唯一就坐在十字街口正中心,四周的大楼在崩塌,所有东西拼命往下掉,人群和动物们在逃窜,大地在不停摇晃。天空闪过闪电,轰隆隆的雷声和陆地的振动以及雨滴谱奏出一曲哀愁的挽歌。
欧回野隔着雨幕眺望远方的地光,红色的,橙色的,一闪一闪。
我一点都不想死,苏唯一说,我还没活够,我还没上大师。
那又怎样。
苏唯一掏出手机,他说,趁咱俩还没被震死,开个直播玩吧。苏唯一点开直播平台,但是平台里的观众少得可怜,直播也只有十几个,封面全是逃生般的场景。
大地已经开始出现地裂缝,漆黑的裂缝曲折蔓延而来,裂缝朝着苏唯一和欧回野的正中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苏唯一抓住欧回野的手腕,他仍然理智。全世界都在地震,他不知道从哪儿得出的结论,他告诉欧回野,地球要炸了。
猛烈地晃动使苏唯一的手机落下去,但没有落到地上,它掉进了无尽的深渊里。欧回野目瞪口呆,他和苏唯一之间多了一条约莫十厘米宽的裂缝,这条裂缝非常长,几乎看不到另一头。地球内部正急剧破裂,巨大的振动让这条裂缝有向两边扩大的趋势,它已经愈来愈宽了。苏唯一紧紧抓住欧回野的手腕,欧回野也牢牢抓住他。欧回野准备跳到苏唯一那边,他的左脚刚腾空,右脚下的大道已经坍塌,密密麻麻的裂缝犹如细密的蜘蛛网将这块大地分崩离析。
欧回野和一堆碎石一起掉下去了。
苏唯一没放手,抓得紧紧的,他趴伏在地上,费劲地想要把欧回野拉上来。他这边的大地还完好无损,有一块断掉的建筑朝他滚来,他以为会砸中他,但是没有,那裂掉的建筑最后稳稳地停在他身旁。他思考了半秒,空出一只手去抓紧建筑□□在外的钢筋,他艰难地站起来,他觉得他快要把欧回野拉上来了。
欧回野的一只手已经能抓住地面,只要再施点力,他就能爬上来。但就是这个时候,苏唯一忽然看见了鬼魂南元。
南元坐在那块建筑上,手持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他俯视苏唯一,一会儿又去看看欧回野已经渗出血的手指。他在狂风骤雨中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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