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祖诀》第100章


,就会被别人撬去。
曲验秋以为卫留贤会跟他学,缩在壳里耗个三五百年,待春暖花开再探头。只是他低估了师弟,卫留贤从善如流蜕变成了独当一面的“大妖”,对他再也不能开“你仔细说说你与龟和王八有什么不同”的玩笑,他也再不会屁颠屁颠跟在别人后面甘做陪衬。
真真切切认识到这点后,当夜,曲验秋大哭一场,把浑身的毛哭湿了半截。
隔天顶着哭肿的眼泡去梅吐山涧,拆月敲着药杵叹气,又说他“长不熟”,言下之意是很希望他早日习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事实,并长成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他不认,不认这个理。
熟成那副大人模样做啥呢,如今不光人,妖也长变了,在岁月刀下无处遁形,糅合正邪善恶,留下面目全非的剪影。
曲验秋抵达上京已经是十六日后,故意拖延了四五日功夫,就是为了不记上册子,只过来溜一圈,瞧瞧搅事的是江老鬼还是他大师姐。
东郊的得昌观比往日热闹许多,从外头窥去,观内掌事抱着一本麻绳捆的大册子四处喊人,修士们捯饬行头整装待发,曲验秋拽住身旁一位道友,悄声问:“七百人满了没有?”
道人答:“满了。”
曲验秋放心大胆踩着门槛进去,一踏入便瞟见门内两头杵着铁桶似的“金鱼服”,不由一怔,放眼望去竟是数排宫中禁卫,铁桶般簇拥着一顶不显山不露水的黄轿子,曲验秋脑子没转过来,脚先急退十几步,后脑勺砰得一声撞在紧闭的大门上,方才迟钝在心里狂道了一声不好。
黄轿子没什么可怕之处,修士拜天拜地不拜君,食君之禄不代表卖命。让曲验秋发毛的是轿子左侧小门前的抱鼓石,那里站着一个鬼,面容和煦,眼窝凹陷,正阴森森盯着他。
江访安。
曲验秋吓哭了,他向大师姐讨过江访安的画像,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遇之即跑,他从没想过怼上这老鬼,如此艰险的事该他大师姐撸袖子。他的手掌在背后门上摸索着,试图弄出条道逃出去,江访安的笑意越发明晃晃了,映在曲验秋的瞳孔里,是一个生门闭合死门开的笑。
正当他绝望到无以复加,一声炸雷般的喊声刺入耳朵:“怎么才来?曲二你呀……幸而没误了圣上的时辰,过来摁个手印!”
这声儿一打岔,总算将紧张过头的曲验秋给喊回魂了,血液也堪堪回暖,争先恐后往头顶涌去,闹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观内掌事抱着那本麻绳捆的册子,翻开一页摊在他面前,拿笔指了个地方,催促道:“快些。”
曲验秋如芒在背,发虚地拿爪子蘸了红泥,摁了一个印,不敢抬头,哆嗦着问道:“咱的仙师……仙师是……”
观内掌事合上册子,觑他一眼,向黄轿子侧面的梨木座儿拱手道:“那便是仙师大人。”语气加重提点他,“敬着些!”
曲验秋小心翼翼投去一眼,管事口中的“仙师”白绢蒙面,身段窈窕,一截白生生的手指尖露在外面。
是个女人。
曲验秋心乱了,七上八下落不到实处,怎么就那么碰巧,大师姐也是女人,仙师也是女的,想法虽然可笑,但没看到脸前他也不敢断言。咽了唾沫,冷静少许,他避开江访安的视线,使劲向掌事转眼珠:“那……抱鼓石旁的又是哪个?”
观内掌事哦了一声:“是仙师从五苦谷请来的高人。”
“怎么去五苦谷请人?”
五苦谷是魔修的地盘,一般的修士绝不会去那里求助,掌事嗐了一声,嫌他问题又多又麻烦,草草答道:“仙师炼丹不顺,圣上也心焦,听闻四野门里有个秘宝,唤作‘昼境’。具体是什么讲不清楚,好在有迹可循,与数百年前的‘迢遥境’是一样的东西。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好办,碰巧南师城的木犀真人——哦,长生钱庄里的那位,路过上京时提了几句,说当年去迢遥境的人差不多死光了,活下来的几位不是仙宗宗主就是已经飞升,金山银山也请不起,唯有一个,身价不太贵的,可以试着谈谈。”
曲验秋暗骂一声,六合堂居然也掺和进来,木犀真人那老头是六合堂与长生钱庄之间牵线的中人,打架不行,算盘拨得噼啪响。
他坐立不安的套话:“然后呢?江鬼……江真人就来了?”
掌事点头:“木犀真人好人啊,带了消息给五苦谷,江真人兴许是看在木犀真人的面子上跑一趟。”
曲验秋心道面子个屁。
鬼中幕僚无利不起早,完全可以单打独斗的事,绝不会自降身价跟一帮二流子修士混在一处,木犀真人哪里是传话,恐怕是卖了让江访安动心的消息。
“仙师与江真人之间说过话没?关系怎样?”曲验秋又追问。
远处有人叫名,掌事应了一声,不耐烦甩脱曲验秋的手:“没说几句,就刚见面那会江真人对仙师说了一句:‘昼境开,必有天子在侧’。”
曲验秋精神一震,试探来了!江访安竟然也怀疑仙师的身份,他迫切问道:“仙师怎么答的?”
掌事摊手:“还能怎么答,仙师只有跟圣上谏言,恳请御驾亲征。”
曲验秋傻了,反应过来哭笑不得,也是,凡子还有个姓骆的“真龙天子”呢。仙师的回应钻了绝妙的空子,说她对八荒殿毫不知情可以,说她才思敏捷随机应变也可以,她或许只是一个无辜的事外人,也可能是幕后的天子。
掌事的背影远了,那本麻绳捆的册子夹在他腋下一抖一抖,曲验秋默默看着,背靠大门,双肩塌下。最后一个问题不用问也知道,他的名字为什么会在那个“满了”的册子上,这是江访安的第二次试探,将他——法锈的二师弟——拉入群狼环饲之中。
仙师没有给出反应。
曲验秋慢慢抬眼,颤抖又闪躲,江访安还在看他,双方对视的时候,江访安扬起一个与鬼修身份不符的、暖如春风的笑。
这样的笑,破尾见过,玄吟雾也见过。
现在轮到他了。
与此同时,宫人高声唱喏:“圣上起驾——”
曲验秋蓦然转身,衣衫边角被风吹出门外,得昌观的大门已经洞开,然而来时退路尽失,它只通向四野。
☆、鹰头
曲验秋被押入四野门,随行的还有六百九十九个半油篓子,与那群不怕虎的初生牛犊不同,他觉得自己就像强行征用祭天的童男女,十分无辜可怜。
有“监工”江访安在场,他非常自觉,话不多说事不多做,唯有一件——他对仙师的身份抱有疑惑,此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救命稻草,这关系到自己这条小命保不保得住。无奈之下,他趁休憩时偷偷去仙师轿子旁转悠几圈,却没收到任何暗示。
长此以往,他也不敢轻易靠近仙师轿子了,背后一道凉气阴魂不散缠着,他知道是江访安盯着他。
“仙师”面纱下头是谁的脸没搞清楚,小道消息倒给他听了一耳朵,七百修士中嘴碎的不在少数,其中一人号称“嘴吞鲸”,半遮半掩地抖出一个事:“要我说,皇帝老儿不是咱道上的人,不知道道上的厉害,心性忒狂了些。听道爷的一句,这‘昼境’秘宝咱只有看的份儿,知道眼热秘宝的都是什么人吗?玉墟宗的那位老祖都亲身上阵,你说咱小喽啰拼得过人家祖宗?没得戏嘛。”
曲验秋吃着瓜,听见“玉墟宗”三字,呛了一口瓜汁。咳干净了才抹嘴扭头:“那秘宝呢?谁手上?锈祖啊?”
嘴吞鲸瞥他一眼:“哪能,落到四野门的无冕头儿身上去了,余情公子,传言是个半仙,难对付的很。”
曲验秋捧着瓜皮,心里突突了一下,面上却不显:“一个老祖一个半仙,是没戏……等会,仙师该是知道的吧?还把皇帝往坑里带?”
殊不知这话歪打正着戳了宫廷下诡谲细小的暗流,嘴吞鲸左顾右盼几下,贼眉鼠眼一猫腰,低低切切道:“仙师也是没法子,仙丹炼了也有几年了,没个成效,皇帝也急呀。急上火了哪顾上别的,催得仙师三天两头火燎屁股,耐不住铤而走险跑这一趟活儿,估摸着有来无回,多拉一个下水,买卖划算——嗐,我也是猜的。”
嘴吞鲸神情笃定,口中的“猜”八成是个谦辞,曲验秋直直望着他,半晌突然冒出一句:“朝堂时局未靖,骆帝若是有个好歹,又种一年的人命秧子吗?”
嘴吞鲸惊奇的“嗬”了一声:“看不出来,你还对朝政上心,怎么,惦记得昌观的那点香火俸禄?”
曲验秋脱口:“放屁,我惦记的是——”
话到一半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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