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祖诀》第110章


门客直起腰来,却没有再磨蹭,行了礼就远去。
这门客正是曲验秋,拜别皇五子后,他缩回暂且安身的小瓦房里时,刚踩门槛,脚步突然停住。挤人的小房里迤迤然坐着一个身影,宽袖长袍整洁干净,腰系两块沉甸甸的令牌,抬头瞧见他后便放下茶盏,道:“二师兄,与我回去罢。”
离兑宫代宫主,三师弟卫留贤。
曲验秋用脚趾头蹭了蹭鞋底,喉口干涩:“是大师姐让你来的么?”
卫留贤侧头站起,小心不被逼仄的小屋打到头,缓声道:“师兄,莫要再掺和了,天下大势变幻莫测,你越是要做什么,越是做不到。”
曲验秋听他没提大师姐,脸色一转,没有那份客气,在门口让开一条道,赶王八一样挥手:“去去去,你别扰师兄我干大事,急着呢——”
“二师兄!”卫留贤一步没动,骤然低吼。
这一吼让曲验秋闭了嘴,师兄弟在门口僵持片刻,黄雀儿叹了口气,把手往脑后挠了挠,薅下一根细软的鸟羽,双手托起,递向卫留贤。
卫留贤垂下稀疏的睫毛,脸上笑容淡了去,双手拢在袖中:“师兄是想做什么?”
“请……转交给大师姐。”
曲验秋低声说道,双手坚定用力得几乎颤抖。
卫留贤木然望着曲验秋的手臂,他上一次如此紧绷又慎重还是从大师姐手中接过代宫主令,当时他们都还小,他木愣愣跪坐一边,看二师兄哭得天塌地陷。一转眼,又想起那年玉墟宗的一碗饯别酒,他接过倒霉师兄抛下的重担,问他要到何处去?他轻爽地说:“东西南北风,飞到何处就何处。”
他想问:“你不是说要乘风而起么?不是要飞去大江南北么?怎么又落地了……”
师兄,天大地大,也飞不出天下的桎梏么。
指尖抖动,他接过那片羽毛,轻轻软软的在指缝里,犹如无物。
翌日寅时,凼城铁骑列阵于乡村荒野之前,皇五子也纠集剩余的百人,隔了一块荒田遥遥相对。
曲验秋缩在瓦片房里,侧耳听去,已听外面万马刨蹄,他颤抖着手,一把扯下脖子上的坠子,后颈勒出一道红痕,握拳,坠子碎裂成星星点点的光。
狂风旋地而起,妖的骨骼舒展开,发出爆响,他的头发凌乱狂舞,渐渐化成了细密的羽毛,四支羽翅怒张,翅纹流转耀目金光。
沙场长矛碰住的第一声响还未落下,平地升起了一轮烈日,伴随刺耳的啼鸣,金羽冲天竖起,长翼遮天蔽日,飓风卷起沙尘,强劲的一侧羽翼猛地挥动,皇五子的几百将士连人带马被风裹向目不可及的远方,轻柔的风托着他们,送他们避开了鬼门关。
“有妖人!妖人来袭!”
凼城铁骑叫嚣着,弓箭手准备,还未拉满弓,四翼巨禽回首再一振翅,杀伐无数的铁骑人仰马翻。
凼城大将勒住缰绳,稳住战马,挽剑指苍空,怒吼道:“放箭!”
映在鸟的瞳仁中,箭如雨下,他几乎是本能地往上飞,往伤不到他的高空飞,但他肩膀一松,放弃了,甚至褪去了护体的金光。暴露妖修身份,不论动静大与否,势必引起宗门或六合堂的注意,他若是活着逃脱了,龟缩一辈子,玉墟宗是有大师姐做靠山,能顶得住压力死不交妖,命是保住了,可八荒殿颁下的“禁道令”将彻底变作了一个笑话。
清洗伪道,数万得昌观修士被废,也成了纯粹且无意义的浩劫。
“道不预政。”
他终是亡于自己亲口说出的四个字之下。
烽烟消弭,箭矢满地。
黄雀儿被钉在砖石砌成的土墙上,羽箭刺透他的心口,撕裂了汩汩跃动的心脏。
面临悬崖峭壁,没有雄鹰的凶猛与健壮,任何破出金丝笼的鸟雀都难逃一死,或精疲力竭,或一箭穿心。
无缘高空。
他轻微垂下了头,苍天注视得够长够久了,让他再看看这片土地罢。
这片山川河流,这片炊烟人家。
这个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五千,狐狸放下一章。
☆、仙长
九月深秋,玉墟宗,离兑宫,枯叶满长阶。
卫留贤驻步宗门前,迟迟不迈入一步,有小妖修见到他恭敬行礼,他也不回应,目光滞留脚下的土坡碎石,鸟羽轻轻搔掌心,他死命地攥着,手心汗涔涔,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
直至站得腿酸脚麻,他才抬脚走进宗门,一步一个脚印跨上长阶。少阴正殿后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常青山,待他走了半里路,入目的是一个白衣背影,盘膝坐着,卫留贤意料之中地垂下眼眸,走上前去。
听到脚步声,法锈平静转头,卫留贤递上手掌里的东西,低低道:“大师姐,二师兄让我将……将这个交给您。”
法锈注视着那片羽毛,过了许久,才抬手接过。
卫留贤一抬眼,便瞧见正前方是个小坟冢,外头一圈埋着缕空的手炉,心中骤然酸疼,别过头不想再看。
他哽着声音:“大师姐,咱们回去吧……”
法锈没有回答,手指搓着那根鸟羽,顺着捋,逆着拨,无休无止地抚弄,从指尖的触感中依稀回忆起一片滑软的头毛,黄雀儿嗷嗷叫着,扯疼了也不敢说。
她木然盯着指缝里的羽毛,慢慢的,头勾得越来越低,像是要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直到整张脸都没入双手,她蜷缩成弓,后颈绷出脊椎的轮廓,往下连着的脊柱像是在皮下弯到极致的铁骨竹子。
坚韧得近乎毫无血肉。
但她维持这个姿势没有多久,背脊重新直了起来。
双脚踩地,重新站在苍穹之下。
“走吧。”法锈动了动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风大了,鼓起她身上单件儿的白衣,凉气冻住吐出的一点热气。
一时间,卫留贤分不清她是麻木,还是老了。
……
一晃五十年,无常最是旦夕祸福,骆氏朝堂大约是先遍尝祸事,待熬过劫数,就只剩享不尽的福了。
如今是骆祖帝的皇五子登位,称骆平帝。
谈起这位平帝的皇图之路,可谓艰险无比。最险的一次是被皇长子两万凼城铁骑追杀七百里,人劳马疲,众将士心如死灰。或许皇五子真龙之相命不该绝,正当两军交战之际,一只金色巨鸟横空出世,一翅膀将追兵给截了,顺带将皇五子扇出五百里,好一出天无绝人之路的戏码。
皇五子争得一线生机后,在有“一线天”之誉的关城安顿下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励精图治三年,卷土重来,举旗杀上京都。那时正是最先起事造反的皇长子坐上龙椅,历经几番激烈交战,皇五子势如破竹,三千死士冲入禁宫,当众将兄长的龙袍扒了下来。
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两月后骆平帝登基,改年号安康。
这朴实无华年号的祈愿成了真,老天爷一改之前不是旱就是灾的作态,年年风调雨顺,加之兵祸平定休养生息,逐渐复原了些许国泰民安的景象。
史官见风使舵,开始修改编纂之前的典籍,但写到“脱走凼骑”一节时犯了难,那救了平帝一命的传奇巨鸟,不知形貌,不知名讳,该如何写起?
一众乌纱帽儿为此事争论不休,有人说是金乌,有人说金鹏,吵不出个结果,无奈交到平帝的案上,由圣上定夺。平帝接到折子也头疼,他哪里还记得清是那种鸟,闭眼朱笔一勾,选中了金鹏。
上头出了结果,民间也顺应着编出颂德话本,说书先生每每讲起这一段儿都激奋难抑,拾起惊堂木比划金鹏的偌大雄壮,振翅救帝王于万军之前。
安康二年,工部奉帝命,塑出一只高十六尺宽十二尺的金鹏像,供奉于东郊的庙堂。
花果贡品之上的金鹏威风凛凛,怒目圆睁,强健的翅翼凌厉的尖喙,遮日月吞山河也不在话下。
平帝捏三炷香叩拜而下,闭眼时,只记金色巨禽拔地而起的雄姿奋勇。那个畏缩逡巡说着“河清海晏”的的门客,早被遗忘在历史的尘埃中。
平帝安康五十一年,卫留贤上京。
自从接掌代宫主令,他常年坐镇宫中不动弹,极少有事能请动他出面。这次本该是坤巽宫那边出的岔子,却正值坤巽宫大师兄赫别枝与小师妹胡儿大婚,赫别枝身穿大红,请他干了三杯喜酒,为难道:“卫师弟,你看这个事儿……”
瞧他欲语还休的样子,卫留贤善解人意地接过话头:“无妨,师兄尽管与胡儿师妹洞房花烛,这一趟小弟替你跑了。”
夜半动身,塑骨期妖修脚程并不慢,到京都城门下正巧赶上日出。卫留贤干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