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行》第117章


打仗这种事,有时候人越多,反而越打不起来。
昆仑神宫终究未被踏平。
听哥哥说,那天我走之后,娲皇携鸿钧老祖双双露面,欲将此事从中调停,能不血流成河,最好和平解决。
当然,开弓没有回头箭,商量也要有底线。在苍凛君和狐帝的坚持下,东皇太乙最终还是被从御座赶下。那始终未过明路的天族太子陆压,将用他自己的方式,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
作恶多端的鲛女夜来被魔君化出孔雀原身,啄瞎双目,丢入了太虚黄泉。她被罚镇在灵泉旁最大的一块补天石下,永世看守妙方境泉眼。数年过去,一尾被族中放逐出东海的男鲛找到她,便总是穿着身破破烂烂的盔甲守护在侧,须臾不离。
棠君帝姬辞帝位,转承长兄涂山少主九歌。历尽劫波的一龙一狐,从此相携归隐离恨天外,再不过问三界是非。
我后来问临渊,渡劫那天究竟怎么回事,神志又是何时清醒?
他摇摇头:“想不起来了。只依稀记得,不知哪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块极寒的玉石台子上,每片鳞都快冻成了冰。我以为是梦里,睡着、醒来、又睡去……种种梦境交替,反复出现一个风雪山谷里的石洞,火堆……还有你。或许那玉石台子的寒气真有殊异之灵,我渐渐分清哪些是真的,想起许多无知无觉时候的事情。夜来每天来看我,我故作痴傻,听到许多疯话,也大概猜出置身何种景况,只得每日装睡,再偷偷借助寒玉的灵力复原修为。后来天劫突至,再不跑就没机会了,便借着雷火遮掩冲破雾遮云罩,回头看了一眼,才知道那么久以来,一直被困在昆仑墟。”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我?”
他苦笑:“我去了南海、跑遍玉琼川、去了阗星城、去了太微垠,又去了涂山,连霜满天都找不到……好像一夜之间,所有人全都消失不见。”
我恍然。当时,那拨人正都被我带着去直挑昆仑墟,正好阴错阳差错过了。
“跑出来的时候,受了点雷伤,有时还是会犯迷糊,梦境和现实都错乱颠倒……只有在空琴山度过的那些日子,越来越清晰。我记得你每天给我换药,教我说话,教我招雨、降雪,一起在雪地里种出水晶菩提……我们还成了亲。我只能找到这里,看见石洞,便知道一切都是真的。洞口的花洼被雪埋了好深,重新打理许久才又长出绿叶。我总觉得,海棠花再开的时候,你就会回来。”
“嗯……我这不就回来了吗。”
“幼棠幼棠,你夫君是不是很厉害?喝掉那么多醉生梦都能醒过来,怕是这一世都再忘不了你了。”
“那便又怎么样呢?”
“唔……我记得,这种时候,应该会有‘礼物’的。”
“……你大概记错了。”
“没有吧?我记性很好的。你还问我喜不喜欢来着……我喜欢的。”
松枝烧出的火光红彤,岩壁上映出起伏交叠的身影,似温柔潮汐,一波一波蔓延没有尽头。我不舍得闭上眼睛,手指探入他浓密汗湿的黑发间,肌肤相泽,深深嵌合,如此亲密无隙。那些在空琴山相依为命的岁月,清苦而甜蜜的缠绵,全部都回来了。
小小石洞,互为天地,就是整个宇宙。
……
六年零九个月后,我们的一双孪生儿女在曼殊紫竹林降世。
长子是一尾小白龙,取名敖九川,也就是后来的九川大神;幼女是一只毛色浅金的九尾龙狐兽,唤敖临安,百岁时拜在南海观世音门下。
又是很多年很多年过去,陆压离开昆仑墟,回到西牛贺洲,隐姓埋名收了个灵石化生的仙胎为徒。乃是只聪明顽劣的石猴子,便将一身的本事尽传了与它。这猴儿也颇争气,继承了师父胡闹的人格,跑到东海抢走定海紫金梁一根,直打上天庭闹得落花流水。又有南海龙王的小女儿,眼有灵泉的龙女,竟苦恋上一只猪,那猪也不是普通的猪,前身原是天蓬。
熙熙攘攘红尘,热闹有趣得很,恩怨情仇都层出不穷。我与临渊偶有听闻,亦不过付之一笑。打趣道,多年前欠陆压的那份人情,也就算由他徒弟讨回去了吧。
再又过了几世几劫,连那惯爱惹是生非的石猴子都已经修得正果,混成斗战胜佛。最喜欢做的事,是蹲在天边看紫色的晚霞。
无论如何,那又是另一出很漫长很漫长的故事了。
各自因果各自修。
瓷青的雨水顺着风飘下,能清晰听见水珠在竹叶间洄滴的声音。
紫竹林,一几、一案,墨香宛然。被雨光笼罩的寂静天地,沾染了一种暮鼓晨钟的味道。
氤散在白石笔洗中的墨痕,好似渺茫清穹上璀璨的云霞,深浅相叠,又像远方迤逦开来的苍色山峦,若隐若现。
白绢铺陈,落笔寥寥数行,浅字深描勾。
“清江社雨初晴,秋香吹彻高堂晓。天然带得,酒星风骨,诗囊才调。沔水春深,屏山月淡……如君样、人间少。”
临渊不知何时悄然行至身后,将我往怀间带了带,轻声念毕,宛然提笔再续:未放鹤归华表。伴仙翁、依然天杪。知他费几,雁边红粒,马边青草。待得清夷,彩衣花绶,哄堂一笑。且和平心事,等闲博个,千秋不老。
一龙一狐,相视而笑。
——我找了你那么久,那么久,怎么舍得没有以后。
——临渊……
——嗯?
——你就是我唯一的神通。
渡山亦越海,幻里觅真经。飒沓逐云起,逍遥驭风行。
番外 画棠春晓
夜来篇
山海苍茫间,寒来暑往几多回,地处东海之门户的玉琼川,正值春华灿烂。换一轮密雪敲碎琉瓦,月波相接处,濑挹山光。
在单尾狐仙涂幼棠眼里,再美好的风景都只是浮云,路在她脚下就分两种,一种是认识的路,一种是迷路的路。
若平日里游山玩水不慎走丢,再不济,还能拘出个土地老儿来给指一指方向,奈何此刻足底茫茫白沙,头顶碧水苍蓝,万丈深海底,不归陆上的土地管。
昆仑墟那一仗虽没能真刀真枪打起来,结果却好得完全出乎意料。陆压取代东皇执掌昆仑墟后,秉无为而治之心,八荒六合分权自立,彼此互为掣肘,法度秩序得以重新承立清明。越俎代庖这种事,绝不会有神仙敢拎着脑袋随便掺和。所以脚下这块地面现在该谁管,幼棠她也不知道。
自迦楼罗伏诛,八朵兜率火就都收归在孔雀重楼手中,待天地初定,他又将另七朵分赐予了各方仙陆山海中有名望的君主,涂山继任狐帝涂九歌亦是受赠者之一。数年后,幼棠在紫竹林诞下双生龙雏,重楼前往道贺时,曾对此举做过一番深入浅出的解释:法器嘛,虽然威力无穷,最主要的作用却是当个摆设,只要谁敢率先丢出第一枚,保管其余所有都会往他头上扔。
如此一来,原本相互之间关系紧张到如履薄冰的仙妖神魔,都各自寻到合适的进退位置。三界相安再无战事,武将们大多卸甲念佛,原本就有心向道的,更动不动把慈悲为怀挂在嘴边,品阶无论大小,无一例外地谨慎安分得很。
否极泰来,天祥地瑞,好事总会接二连三发生。
狐帝芜君将聚魂灯借给女儿的闺中挚友锦芙时,还顺手把剩下的小半瓶妙方灵泉相赠,以全鲤国山海联兵直挑东皇的情谊。灵泉对水族有起死回生之效,原本千八百年才能重新现世的老鲤皇,竟有望提前醒来。锦芙把鲤皇仅剩的一丝灵魄聚集在临渊保留的那片鲤鳞上,佐以姜夷所授的鲛族织绡秘术,用聚魂灯日夜缀补,渐渐滋养得骨血丰足。某一日,玉琼川陵宫所在的鱼鲮岛四周突然地气翻腾,激起万千涡流逆涌,天星飞坠如雨,直亮彻了半壁天穹。种种异象都昭示,老鲤皇仙元复位,就快破晶棺而出。
这也就意味着,情路坎坷的四海情圣雍禾君,也终于要修成正果了。
锦芙为父皇尽孝,成亲后始终独居鱼鲮岛皇陵,为鲤皇聚补残魂而殚精竭虑,始终未曾同王夫圆房。两人说好,待鲤皇重新归位,便是真正的团圆之期。
和女龙皇成亲以来就独守空房的雍禾君对此没有异议,因对锦芙用情至深,便将朝朝暮暮视作等闲,拍着胸脯道,“上千次求亲被拒都锲而不舍未曾放弃,还在乎为老岳丈多等这几年嘛。”
玉琼川双喜临门,给当年一同举兵反抗东皇暴政的各路仙友都下了帖子,还遣小仙使特地跑了一趟曼殊紫竹林,长年隐居离恨天外的白龙神夫妇得知喜讯,欣然应邀。
佳期转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