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号造物》第10章


“算了,”程沐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到底是年轻,我也不能指望太多。记着,杀人的案子有警察去管,用不着你逞英雄,无论是谁提起,昨晚你都不在学校,关于这件事你完全不知情,知道了吗?”
程潋低着头没有反应。
程沐见他这样,提高声音,又问了一次:“我在问你,记住了吗!?”
程潋皱着眉抿了抿嘴唇,低低道:“我记住了。”
教训完了程潋,程沐转向一旁站着的裴庸:“现在不躲着我了?”
“本来也没想躲。”
“嗬,”被裴庸气得冷笑了一声,程沐伸手敲了敲小儿子的脑袋:“得了,闹得差不多了,该跟我回去了。你还真以为,白纸上写几个字就算是退学了?赶紧回去上课,再耽搁下去,以后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不回去。”裴庸直挺挺地站着不动。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回去,我不喜欢学医,我要转系,您要是不答应,我就退学,反正学校有规定,缺课四周视为主动退学。”
程沐忍着怒气,放温柔了语气,问道:“小庸,我记得你去年不是这样的,去年整个学期,你所有的老师都在夸你聪明上进,是块儿好料子。怎么突然就变了?”
裴庸当然不可能把被文观如要挟的事说出来,他只说:“我为什么去了医学院,您心里清楚,我走错了一步,现在只是想退回去。”
“小庸,你听爸的,回去上课,别说糊涂话。”
“我不喜欢,我不回去。”
“小孩子懂什么喜欢不喜欢?我告诉你,你生下来就是要做医生的,别的都是歧途!”
“我凭什么只能学医?”
“因为那是你的天赋!”
“那不是!”
“胡闹!你四岁的时候,就能在没人指导的情况下,画出一颗结构清晰比例准确的心脏,这样的天赋,你怎么能放弃?”
裴庸直视着程沐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我再说一次,我画的不是心脏,是一株玫瑰。”
十四年前,春节前夕法国科西嘉岛
裴庸始终认为,他的母族人,骨子里大多有一种天然的挥霍气质,而这种气质,又有相当一部分来自对崇拜事物的羞怯。就像他的外祖父裴述,从不肯承认喜欢拿破仑却每个冬天都到法国度假,上了科西嘉岛却不肯住在拿破仑出生的阿雅克肖,偏偏在对角线的巴斯蒂亚买了座小花园,只借口说贪恋这里的葡萄酒,几十年下来,倒把外祖母惯得喝酒像喝水。
这一年,四岁的裴庸比往年早了许多日子跟着母亲来到这里,来等待冬天的过去。他是很喜欢科西嘉岛的,温和的阳光,干净的海水,还有外祖父母那座藏在小森林里的花园。
但是,没有见到父亲跟哥哥的日子,大概有两个月了。
裴言清是裴庸外祖父母的小女儿,上面还有三个哥哥,即便是在专出美人的裴家,也没有人能在见到裴言清的时候不感到自惭形秽。而裴言清也从不吝于恃美行凶,到二十二岁第一次见到程沐的时候,交过的男女朋友,连她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了。
裴言清从不认为婚姻是必要的事,她做任何事都只要自己高兴,当这个传统正派的医药世家的儿子向她求爱的时候,她只觉得有趣,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下来。但在经过短暂的蜜月期后,两人间的矛盾越来越多。
裴言清以为自己嫁给的是程沐,但她渐渐发现,她嫁给的是整个家族。她尝试做了些跟自己天性违拗的妥协,终于不愿意再自我损耗,跟程沐结婚的第四年,一次争吵之后,她揣着肚子里五个月的裴庸离开了程沐。
永远不要相信一个浪子能够回头,同时也永远不能怀疑一个浪子感情的热烈。在裴庸出生后不久,裴言清被哄了几天就又跟程沐复了婚,从此开始分分合合。
可惜四岁的裴庸当时并不知道,母亲在之后的长久岁月仍会与父亲彼此纠缠折磨,他只是觉得母亲这次跟父亲分开的时间有些太久,久得不像是争吵,而像是分别。
这几天,裴庸在母亲丢给他认字的那本王尔德的童话集里读到一只夜莺的故事,他把夜莺为了使玫瑰在冬天开放而自残式地歌唱的段落反复看了许多次,痛得好像,被玫瑰花树的刺扎透的是他自己的心脏。
像夜莺那样的爱是多么纯粹呀,以心血灌溉出的玫瑰又该是怎样的一种美?裴庸在画室呆了两天,画出一株扎根在心脏里的玫瑰。画完成的时候,父亲也到了。
母亲不肯见他,父亲只好讪讪地跟唯一愿意给自己好脸色的小儿子搭话,裴庸不明白内情,兴奋地拉着父亲到画室去,这两个月以来,他一个人呆在画室,画了好多记忆里的黄昏,都是他跟父母还有哥哥在一起时候的样子。但他注意到,父亲站在那幅油彩未干的玫瑰前停了很久,眼睛里是发亮的惊喜,他以为父亲是明白了这幅画的意思,但父亲抱起他时,问的却是:“小庸,告诉爸爸,你怎么知道心脏是什么样子?”
☆、第十一章 夜莺 (下)
为什么知道?裴庸没想到父亲会问这个问题,他拥有记忆的时候很早也很牢,甚至到成年后,他仍能记得幼时母亲跟父亲站在摇篮前关于是否要给他使用奶嘴儿的争执。很多事情,他当时并不明白,却记在了脑子里,在渐渐长大的同时,他也慢慢知道了记忆里那些画面的含义,他从未刻意炫耀过这件事,因为他是这样,就以为别人也是这样。
裴庸脱口而出:“半年前,爸爸桌子上有本画册掉在了地上,我一个人无聊,就翻着看了几页,刚好有画心脏,我觉得好看,就多看了两眼。”
很明显,裴庸口中的画册,其实就是程沐自己那本心脏解剖学的笔记。程沐听了小儿子的解释后,悄悄把手提包里那份签了字的离婚协议跟另一份财产分割协议都揉成了团。
从那以后,程沐在与裴言清的争执中,就永远看起来是弱势的一方,但结果却往往是裴言清消了气之后自己退让。
不仅是裴言清退,程潋本来就是完全听程沐的话的,连带着裴庸,遇到了被篡改志愿这样的事,都因为心软委屈了自己。可见程沐一旦下定了决心要做什么的时候,真的很会拿捏人心。
“小庸,你是我的儿子,难道一个父亲,会做对自己儿子没有好处的事吗?先听爸爸的。等你再长大一些,你一定能明白爸爸的苦心。”
裴庸看着一脸笃定的父亲,心中暗笑。
事情从一开始就弄错了,父亲看到的是那颗被当成土壤的心脏,而裴庸心里,只有那株浸了血,象征着牺牲一切奉献一切的爱的红玫瑰。
他突然有些明白过来。
他从前的那些年,过得就像那只会错了意的夜莺,为了不存在的真爱牺牲了自己。
但那只夜莺已经死去了,在那个遥远又寒冷的冬夜,心血流尽,甚至没能见到他为之付出生命的红玫瑰在黎明中开放的样子。只留下裴庸孤零零地长大,目睹了那个男青年在求爱失败后失望地将玫瑰随手扔到路旁的臭水沟里的事实。
“我不再做夜莺了。”
“你说什么?”程沐被裴庸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糊涂了。
裴庸微抬了抬头,:“我说,我不再是您的儿子了。”
“你说什么?!”
“您从来没当过我是您儿子。”
“啪——!”一巴掌下去,打蒙了裴庸,也打傻了旁边的程潋。
“你再说一次!”
的确,他从小就不像他大哥那么听话,但不论从前他惹多大的祸,即便是要跟程沐顶嘴,也是先乖乖叫一声父亲。他这一路长大,不知挨了多少打骂,到后来,他甚至已经能在父亲举着教鞭追着他打的时候嬉皮笑脸吐舌头。
但,即便从容应对,未必没有期待。
他让自己做一个混账,是为了父亲放过自己,但他也一直期待着,父亲能问一句:“为什么?”问问他,他究竟想怎样活着。
但他现在觉得,这种期待,他可以放弃了。
裴庸不躲不闪,字正腔圆地继续开口:“我说我姓姓裴,我是裴言清一个人的儿子。”
他这话挑动了程沐心里的刺,彻底惹恼了程沐,程沐举着的右手抖得厉害,眼看又要往裴庸脸上落。裴庸突然被拽得后退了一步,然后一个比裴庸高了三厘米的身影挡在两人中间。
程潋替裴庸挨了这一巴掌,然后道:“爸,停手吧。”
程潋安抚着裴庸,把他推到楼梯上,让他上楼去。
程沐虽然不愿意,但裴庸不听他的,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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