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心》第109章


一颗忧心落了地,转眼又溅起嘴角勾勾一抹笑来。
枕边的纸张纹丝未动,他不惊动她小心收好,抬手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许是昨夜吐得累了,又折腾太晚,这一觉睡得极深,到此刻也没醒来。长恭轻轻在她床边坐下,一时就望着她的睡颜出神。
白先生一入驿馆便直奔后厨煎药去了,约摸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房里便只剩了他二人。
与昨夜一样。
可连笙躺在榻上睡着,他坐于床沿清醒异常,又与昨夜不一样。
昨夜……
他脑海当中一念乍起,心头却是突突猛跳了两下。
大约是从那日北地,他误入红衣女子的魇境伊始,不知何时便钻进了心里,蛊一般的情愫。这份情愫缠绕心间,蠢蠢欲动,从他出魇境后,以为一直压抑下去了,竭力克制自己不去肖想的,竟却在这两次三番与连笙独处的当口,隐隐约约冒了出来,惑乱作祟。
他感到心中一时慌乱,慌忙又定了定神。
望向榻上连笙,一夜安眠,面上已然平复了往日颜色,只因人在病中,方还透着一点虚弱的苍白。眉心有微微的皱痕,长恭伸手将它抚平了。
时近初夏,正午的日光已然有些晃眼,透过窗子映进来,被那窗棂糊纸挡下,减了几分日头的强劲,徒余满室柔光。她就枕着柔柔日光安然闭着双眼。
长恭的手还停留在她额上,指尖点过她眉心朱砂,又轻柔落下,落于她的枕上。
手压下时,软枕立时陷了一块进去,连笙本是仰面躺着的,被这样倏忽一陷,蓦然间便随他的手侧过了头。
半张脸贴在他的手背上,手背温热,她半脸有些发凉,贴了片刻,竟似找到依托一般,抵着他的手便往侧旁凑了凑。
长恭一手被她枕在脸与枕头之间,蓦地被她脑袋牢牢压住,感到她鼻息喷吐,就落在他的腕上。
腕上痒酥酥的。
不知怎的,竟也不想动。
低头望见她安睡的侧脸,忽而就浅浅笑了。
她的鼻尖上沾了一缕发,他腾出另一只手来想要将它轻轻拨开。可许是碰痒了她,连笙于睡梦之中伸手挡了挡,不想手落下时,竟会凭空向他划过来。
长恭一手虚撑着枕头,一手尚还落在她的鼻尖,登时便只觉身子一斜,下一瞬已被她勾住脖子带了过去。
第101章 卷十八 兖阳(陆)
半边身子猛地压到连笙身上; 连笙刹那被压醒来,瞪大了眼。
两两倒在床上,四目相对。
长恭一手还枕在她的脑袋底下; 一手仍旧落在面上; 那只挡下他又勾住他的右手,此时此刻就挂在他的脖子上; 以缠抱的姿势。
周遭一切好似瞬息被定格了,而后统统抹去; 唯有眼前一双杏眼。瞳仁微微转着; 睫毛扑簌颤了一颤。
“你……”
她自喉间发出一声细弱气音; 却只道了这样未尽的一个字便打住了。
可这一声不道还好,一道竟似一滴水落,蓦然打在长恭心头。
心头一张弦琴案; 滴水落于弦上,琴弦危危颤几许,情丝绕绕婉转生。她眼里剪水,粉面桃花; 青丝横散落于枕塌,倏忽迷离了长恭的眼。鼻尖忽而嗅到一缕幽香,更是平添心中缭乱。
一时只觉神迷意夺。
绣帘半卷; 也不知结绳如何松了,竟轻飘飘落了下来。纱帐拢着彼此,他压抑的低低吐息,却渐而感到越发的急促。
连笙不觉咬了咬唇; 闭紧了眼。
面上压来的温热气息,还带着初夏日的灼烈,猫爪一般挠在她的心头,心底泛起一丝甜蜜又慌张的声音,在小声暗道:是长恭……
他正俯身吻下,与她阖唇相贴,眼前一切逐渐隐约迷离,徒余覆在她颈畔的手。触手温凉,贴着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纱帐拢住幽幽暗香,直沁肺腑。
正在神魂颠倒如痴如梦之际,却不料房门被轻敲了敲,连笙登时睁开了眼。
忽如其来的精神与气力,迅速将身子缩到一旁,推开了他。
长恭直起身来,手还撑在她的枕畔,见她飞快拉了被子来蒙住脸,只低头抿嘴笑了笑。继而回正身子,再未看她,向门外喊了声:“请进。”
白先生煎好了药端进来时,就见长恭立在床榻旁,连笙也不知怎的,躲在被子里头,背对着他侧卧着。白先生于床头放下药碗,拍一拍她,唤她起来吃药了,她方才支吾一声,弱弱钻出一颗脑袋来。
一张小脸满面通红。
“做什么了把自己憋在里头。”白先生狐疑盯了她一眼。
连笙只恨当场没有一道地缝容身,偏得长恭还斜倚床柱,抱手立在一旁,双眸深深像要将她看穿,直看到她心底里去。她只得憋红了脸低低道上一声:“做了个梦,外头有狼。”
“狼而已,躲你还来不及,你又有何好怕的。”
白先生下意识脱口而出,却不想她闻言倒是一怔:“先生?先生如何知晓我不怕……”
连笙只记得,当初西山桃墓追赶沈璧,曾替他驱过两头熊,后来左相府蛇屋一事,事后向长恭提过自己不惧野兽,再到后来从她房中搜出一笼的蛇,当着卫家阖府上下的面,见过那蛇群瑟瑟发抖的模样,可这些当口,白先生皆不在场。
蛇虫鼠蚁,虎豹豺狼,她皆不怕——这桩隐秘,自己除与长恭明白告知过,并不记得曾向外人提起。长恭自然是不会多嘴告诉白先生的,可白先生又是如何知晓?
她满眼疑窦,白羽当下方才意识到不对。
连笙是谁她心知肚明,可连笙却未必知晓自己与她原是一样的。
心知自己一时嘴快说漏了,于是只得装聋作哑,打个晃眼别过头去望向长恭。长恭并未理会她的回眸,目光仍旧轻轻落在连笙身上,唇角带些似笑非笑的意味。白羽眼尖,倏忽瞧见他鬓边的几缕发丝乱了,面上虽然不甚明显,却也带着些许潮红,余光再见床上挨着连笙的一团衾被,揉得皱巴巴的,心下当即明白过来几分。知道自己已然得了一个台阶好下,于是故作戏谑道:“我自然是知你梦里见的哪一匹狼。”
话毕还硬是教她明白可见地、斜眼瞄了长恭一眼。
连笙果然便上钩了,登时也不再管她如何知晓那事,涨红了脸垂下头去不再看她。白先生遂才端上药碗递到她跟前,道:“狼也好,郎也罢,先坐直了把药喝了。”
她乖乖端了药碗喝药,再不敢吭一声。
那药不算太苦,她仰着脖子几口“咕咚”“咕咚”地用尽了,放下碗来正要询问白先生可是已然知晓病因,却不想转眼就见她收拾了药碗向长恭道:“这副催吐的汤药,她接下来应是要呕上一两个时辰,你且照看着些,多喂些水,莫要教她吐虚脱了。”
“这药,这药不当是止她的恶心犯呕吗?”
长恭顿时诧异站直了身子,连带着连笙也是面如土色,昨夜吐了个天昏地暗,那般滋味尚还记忆犹新,好不容易歇了一晚,竟又要重来一次。
这一次,还是白先生故意为之?
“不是止吐,若真依你揣测,是食盐出了问题,应先将她胃里残留的,全数吐个干净。昨夜教我压下去了,是我一时不察,如今既然要试,就狠下些心来。”她交代长恭,“她吐完后定要喂水,若有气力,再喂些柑橙,后边的汤药已在后厨煎着了,待我回来给她服下。我先行再往德仁堂中一趟,思来想去,晏大夫那头,还需与他再商议一番。”
长恭虽然不忍,可白先生既已如此说了,自然是为连笙好的,不得已,也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果然白先生走后不多会儿,连笙便觉胃中翻搅,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堵着,闷闷的极不好受。偏那难受滋味不轻反重,胃里渐渐翻江倒海,心头一股冲劲,忽然便“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长恭在旁环抱着她,一个劲地替她顺背,见她吐得面无人色,心头亦是难受得紧。
好不容易吐了一下午,将腹中食物残渣全都吐干净了,方才等到白先生回来。白先生给她捎了白粥,喂下后又用了些汤药,便嘱咐她歇息一晚,翌日来观后效。
“料想这一晚应当无碍了,卫帅,且看你是回房睡呢,还是仍旧守在此处?”
白先生忽然这样一本正经称呼于他,长恭一愣,余光便只瞥见躺在床上的连笙迅速闭紧了眼,将脑袋往被子里缩。只她越是要躲,他反倒越是固执,厚着脸皮一本正色道:“虽然先生的医术是最信得过的,但我只怕夜里起风,她病还未好,身子又虚,若无人照看,恐要惊风着凉。先生辛劳一天,还是仍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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