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心》第121章


他下意识循声,回头往城墙看去。
城墙之上,有一人独立。
她今日穿了一身红衣,并非正色,可于他眼中却是衣红胜火,即便远隔数十丈,仿佛也映出她佳人似雪,青丝如瀑半垂肩身,半扬空中,长风猎猎,一人一城,斯人倾城。
长恭霎时笑了。
眸中瞬而寻回的熠熠神采,他任由自己张扬的嘴角,绽开笑靥。
倏忽抬手将掌心置于心口,张开口无声向她唤道:“等我。”
回回他出征,都对她说,等我。
连笙刹那滚下泪来,也将手放在心口之上,无声答他:“好。”
…………………………
卫家军出征了,连笙本以为将要空寂下来的南阳城,不想却是一切如旧,大概也唯有连笙自己,心中空了。
她又回到了在漫长的等待里度日如年的日子,天天盼着邸报,盼着豫王府门前出现的八百里加急回来传信的士兵。
只不过这一回,她身旁又多了一个与她同样日日夜夜,寝食难安的人。
便是少阳。
少阳同她一样,心中挂念前方战事,成日里没有片刻的消停。然而少阳也与她不一样,连笙的担忧搁在心里,少阳的担忧却是明明白白的,无时无刻不放在嘴上。
她总是说书一般讲起所见所闻,她不比连笙,能在豫王跟前常常走动,自然凡事也比连笙听得多些,于是每每与连笙一处,提起一些连笙并不知晓的细枝末节,连笙也喜爱听她手脚并用,说书唱戏。
少阳的评书与戏文,道得是生灵活现,与那硬生生的邸报文字截然不同。她沉浸于少阳的“评书戏文”里,竟发觉自己从未这样切身感受过战局,不时心中又多有感慨。
但此一战艰险非常,素来所向披靡的卫家军竟会连连受挫,于连笙却也是前所未见,前所未闻。
长恭领兵,与兆惠亲率的数十万大军相战于平野。
平野地势开阔,也正因此处四野平坦,一望无际,方得“平野”一名。
只是卫家军过去常年驻守一夫关,一夫关山高势险,比之此处截然不同,这些年来虽随豫王南征北战,但终究也没遇过这样四方空旷,竟无一物遮挡蔽身的战场。
卫家军与朝廷军交战不久,迅速便显出经验不足来。
偏偏还是屋漏逢夜雨,遇上了兆惠亲征。
半面将军兆惠,当初还在将军其位时,便以平地作战未尝一败闻名遐迩。这些年来虽因上了年纪,早已不上沙场了,但数十年来的实战积攒,又岂是长恭区区数年带兵、多读几大摞兵书能比得上的。
长恭每战,虽然不断变换阵法,以期攻其软肋,但终究敌不过兆惠应变自如。
时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时有假意退守请君入瓮。长恭与他交战,渐而便觉抵抗得分外吃力,连同三军将士连日损耗,亦是逐渐感到有些吃不消。
朝廷军人数胜于他们,装备精良胜于他们,过去尚能以战术制敌的,如今就连战术也胜于他们。卫家军不消多时,便明显居于下风。
连日败退,军中士气大挫。
眼见伤亡颇重,长恭正在焦头烂额,连夜召集军中大小将领,研讨对策时,忽然却听外头有人唤单庭昀。他匆匆出去片刻,少顷步履匆匆一掀帐帘闯进来,却是面色惊喜掺半,只压低了声音向长恭道:“大帅,外头有人来了。”
“谁?”
长恭俯首盯着身前阵型图头也未抬,便听单庭昀话里的大喜过望,传来耳畔。道是:“武陵军,徐英达。”
长恭猛然抬起头来,怔在原地。
第111章 卷二十一 回京(叁)
“徐英达?当真是武陵军徐英达?”长恭半晌开口; 尚还有些难以置信。
当初鄞城被围,以徐英达麾下武陵军为首,将卫家军困在鄞城城中二十日。虽然最后因大涝解围; 但那二十日里鄞城境况之惨烈; 至今想来,仍令经历围困的卫家军将士不寒而栗。自那以后; 卫家军与武陵军便交恶结仇。
这几年东征西讨,也曾与武陵军打过几场战事; 互有伤亡; 梁子便也越结越深。
如今武陵军为朝廷主力之一; 与卫家军连日厮杀,正在酣战的当口,主帅徐英达这时候来卫家军军中; 却是为了何事。
长恭极是不解,蹙眉向单庭昀一点头,道:“请进来吧。”
单庭昀人刚应一声往外走,长恭立时又喊住他; 叮嘱一声:“小心一些。”
“是。”
单庭昀去后,不多时,便引了一位虎背熊腰悍将模样的人进来。身上一袭黑披风; 近脚踝处,还有夜中急急行路沾染的霜露与泥点。
盖因徐英达身份特殊,入帐前长恭便已寻了缘由,遣散原在帐中的众人; 此刻帐内唯余长恭立于正中,并单庭昀在帐门边上,注视身前徐英达的一举一动。
徐英达并非孤身一人前来,来时身旁另有一位副将跟着,只是眼下留了副将在外,只身进门。甫一进门,却猛然便向长恭单膝触地,行了一个大礼。
长恭与单庭昀皆是吃了一惊。
眼里的戒备未消,长恭并未上前扶他,只往前凑了一步,略略躬身问道:“徐将军这是做什么。”
“徐某人有罪,特来向卫将军请罪——”
长恭一愣:“徐将军何罪之有?”
“恩将仇报,是为大罪。”
他埋着头,虽压着嗓子,却也是掷地之声。长恭一时更是不解:“我何曾与徐将军有过恩情?”
恩情并无半点,仇倒是不少。
可徐英达抬起头来,只问道:“卫将军可还记得兖阳城中治疫一事?”
兖州治疫。
“徐将军莫不是……”
“徐某兖阳人氏,多年戍边,然父母妻儿皆在兖阳,当初时疫凶险,家中老小虽食官盐并未沾染,但朝廷事后放火烧城,若非卫将军亲入兖阳城中救人,只怕如今徐某阖家上下早已葬身火海当中。卫将军之骁勇,于我全家有救命大恩,徐某没齿也不敢忘。”
他说着,竟又以额点地,拜了下去。
拜在长恭跟前,长恭一时怔怔立住了。
世事因果,不想竟会以这种方式报到自己身上。心中一念感叹之后,忽而又起一些侥幸,这样机缘巧合,当时若非连笙莫名其妙与他置气,自己也不会因为追她而赶去兖阳城,若非他亲入兖阳城中,只怕也没了今日这帐中一幕。
他当下有些感慨,出神立了片刻,意识到徐英达还在身前地上跪着,便伸了伸手,虚虚扶他一下:“徐将军言重了,先起来吧,起来说话。”
徐英达颔首一点,方才顺他手势站起身来。
眼前这人身形高壮魁梧,帐中火烛将他身影映在壁上,勘勘竟是顶天立地占了整整一面白帐。长恭略一沉吟,只问他:“如今你我立场不同,徐将军漏夜前来,是冒性命之忧,若说只是前来谢我一声,怕这代价当有些大吧?”
他话音刚落,就见徐英达一笑:“实不相瞒,确实是为答谢卫将军。”
“只为答谢?”
“是。不过徐某人既然冒死来了,就断不会空手空口,我愿率武陵军八万兵马,向豫王殿下投诚。”
“徐将军要叛了朝廷?”长恭一时诧异,就见徐英达点头致意。
帐中当即陷入一片死寂,长恭抬眼望向帐门前守着的单庭昀,单庭昀面上,亦是大骇。
“徐将军此话,事关重大,将军如何就会改变心意,愿意追随豫王殿下了?”
长恭回眼紧紧叮嘱身前徐英达,目光沉稳,心中却是戒备非常。光说徐英达甘以项上人头做赌注,冒武陵军上下八万余众将士人头落地的风险,亲自潜来卫家军军中,这一举动本身已是非比寻常。而他非但做了,还明目张胆向长恭剖明心迹——愿叛朝廷,转投叛军。
眼下唯有两种可能,一则徐英达乃真心诚意要反兆惠,弃暗投明,二则便是有诈,以假意投诚,反将要置卫家军于死地。
长恭身系卫家军十数万将士性命,后方更有雍州襄州,豫王与天下万千百姓,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他两道目光寸步不离,落在徐英达面上,试图从他面上一笑一顿,眼神一闪一动间,盯出些许端倪来。于是便见徐英达眸中恳切,抱拳应道:“良禽择木而栖,士随明君,更无不可。”
“将军视豫王殿下为明君?”
“是。”徐英达道,“这些年来,兆氏一门把控朝政,明眼人皆看得出来,少帝虽然人在其位,却是名存实亡。兆氏推新政、修律法,明面上是重整朝纲,实则却是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朝中风气江河日下,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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