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撵摩托酸菠萝》第34章


这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笨蛋脑子一辈子也想不到的时刻,伯鱼跟着大家在掌声里走到光明充沛的台上,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眼前下了一场清凉的雪。
他的脑袋里一个音符都想不起来。面部肌肉僵化,是风干了的秋虫,手指湿冷,是回潮的饼干。
他紧紧地握着唢呐。
还是紧张,怎么可能不紧张,他的心脏都跳出来了,眼前一片融融的光芒,谁也看不清。
他又突然紧张了,这场紧张来得气势汹汹,把大家传递给伯鱼的温暖都拂去了。
伯鱼木楞楞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强迫自己抬眼注视着那些融融的光芒,黑压压的人群,镁光灯让他置身强烈的白昼,他的目光慌乱地梭巡像只被杀虫剂喷到的苍蝇。
不知怎么的,那么多脸庞里他一眼就落到了那张眉头深锁的唇红齿白的年轻男人的脸上。
卫论和他四目相望。
科技也许会发达到在两个人的瞳孔之间建立真空管,把情绪变成量化的数字,高速传递往来。不论科技能不能进化到那个份上,有些人之间不需要任何凭借就能直接交流,不过须臾罢了,伯鱼眼里所有的慌张和无措都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被卫论吸收殆尽。
卫论看向他的眼神薄而透,像玻璃上的一层凉水。
他仿佛能看见卫论在对他说话似的,又仿佛是卫论在拥抱他,卫论眼里的颜色给了他信心,让他眼眶富有生机地热起来。
手指里捞着的沉甸甸的那个东西,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深的最爱的羁绊,是他所欲和所求,是他所得和所有,是他最能信任的东西。
那个黄铜和柏木制作成的,一颗绿莹莹的哨片,一片扁圆的气牌,哪一样不是他日日夜夜爱‘抚过的呢。
他一颗心落进肚子里,全身回暖。
伯鱼跟着大家鞠躬,深深一闭眼,狠狠一吸气。
再抬起头举起手来,嚯,又是那个年轻大师了。那个不用怎么作态就有风流倜傥的韵味出来的年轻大师,伯鱼整个人都精神了不止一倍。
乐团起势,鸿雁展翅,起初柔和又细腻的,无垠草原铺开,像一卷山楂似的,一截一截铺开,情绪一点一点来,听众要慢慢地引进去。然后就是极尽缠绵辗转的乐章,声声催人心肝,柔情做的刀枪剑戟忽而就从耳膜流进心脏了。
每一种乐声都以独立的姿态相互呼应,仔细去分辨这多种音色谁都有谁的好,离了谁这曲子都撑不起来。这些声音之中,唢呐是最引人注意的,那股苍劲的力道把言语能描述的喜怒哀乐整个儿包圆了,上天入地似地吹,卫论听不到一会儿身上就起了鸡皮疙瘩。
不知他是因为喜欢伯鱼有一个加成的作用在,还是他那大艺术家的敏感神经作祟,他怎么看伯鱼怎么好,恨不能放手心里面罩在水晶球里豢养着天天吹阳台上的喇叭花。
卫论一下下数着,该到了伯鱼单独的时间了。
乐声戛然而止——
伯鱼微闭双眼,他的睫毛颤颤,像刚刚粘在娃娃脸上似的,他方才有将近二十秒没有吹任何一个音符,就是为了接下来的,他的单独部分。
他伸出一点嫩红的舌尖,去触碰绿莹莹的哨片。
谁知道隔着那么远,卫论还能一眼就看到伯鱼吹奏前的小动作。为了不让牙齿伤害到哨片,他先用温热的舌尖去接纳哨片,紧接着是他湿润的嘴唇把哨片小小一枚包裹住。
山野精魂的气顷刻间席卷而上,从他的脚跟直冲头顶。
唢呐先行,一声穿云,随后急坠,继而回旋,贯通九霄。
这一声多少人心里的混沌和茫然都被斩破了。
长笛紧随其后,两转音符有了灵性,在云层中你追我赶,带着亘古的风长长流转。
卫论的目光紧紧黏在那个浑身放光的男孩身上,他的心脏比伯鱼刚上场的时候还要剧烈,比他和父亲争吵时还要剧烈,比他收到邮电邀请他去livehouse还要剧烈,比他做任何事情都要剧烈。
是因为他。
是因为伯鱼。
这一刻卫论心想去你妈的什么冷战不冷战的,什么生气不生气,什么龃龉不龃龉,他喜欢伯鱼这个小子,打心眼儿里喜欢这小子,其他什么狗屁卫论的艺术家敏感情绪可去死吧。
卫论甚至感到自己的眼眶正在发热,但他管不了自己是不是含着泪水了。也管不了左手边坐着的是他的损友嚯嚯鸡,嚯嚯鸡看到他哭还真的不一定嘲笑他,因为嚯嚯鸡自己也哭了,哭的稀里哗啦不成人形。
伯鱼这个人最神的地方就在于,他是个纯天然的野生物种,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全身都是框不住的灵气,就算是经历了严酷的训练,他那种热忱的感动和饱满的情绪还是能够召唤回来。
他吹《鸿雁》吹到大脑缺氧烦得要死,但是下一秒还是不声不响地义无反顾地投入了情绪的深海,继续为《鸿雁》流泪,付出自己所有的精神世界。
这真的就是他最神的地方,你感到不管他吹什么,这个吹奏是有些什么在里面的。悲就是不加掩饰的大悲,喜也是不加回旋的大喜,生者淡漠也罢死者快意也好,那是种直接扯开胸膛埋进你心里最热的那一亩三分地的畅快明朗,真的要形容这种感受,用个俗得不能再俗的词儿吧——灵魂。
长笛与唢呐交缠,其后恢宏的整个乐团再次盛放,如此盛大而饱满的丰美让每一个人的心都晃荡起来了。
一曲终了,伯鱼睁不开眼睛,他满面红晕,勾着嘴角,嘴唇湿润而红,微微张开,露出齿间一色雪白。他浸入那个世界里,他还没回来。
全场掌声雷动。
卫论的手动也没动,他死死地盯着台上那个让他深爱的男孩。
忽然听到身边巨大一声抽泣。
卫论扭头一看,嚯嚯鸡手上还粘连着鼻涕,脸皱得像个苦瓜瓤,挂满泪水,他可怜巴巴地:“老卫,给纸。”
卫论的感动被这个人生生打了八折,直到嚯嚯鸡用了一包纸,才半回魂,茫茫地说:“你让我去亲亲他脚尖我都行的老卫,小神人。”
卫论一听他犯浑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场就想撸袖子:“亲个屁,我先给你锤死算了。”
“注意影响!”褚福柔急忙制止,“咱都是来看孩子演出的,和气为主。”
这会儿伯鱼在台上还浑浑噩噩的,睁开眼睛又被白光晃得眼晕,他都不清楚自己刚才吹得怎么样,现在琢磨过来就一个字儿爽,具体细节一概不知。他跟着人谢幕,左右都要分不清了,被一米九吹笙男子眼疾手快捞进怀里才没走反方向掉台子下面去。
到了昏暗嘈杂的后台,又听见主持人上场报幕了,伯鱼蓦然清醒过来。
一枚名为木琵琶的炮弹发射到他怀里。
“太棒了吧伯儿!!咱这个太成功了!”
这时候伯鱼也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吹出了这几个月来练习的最高水平。
表演相当成功,乐团的大伙抱来抱去,像黏住了似的亲密无间,彼此都又笑又闹,庆祝以后再也不用累死累活地训练了。
“我说我说!咱们呢,现在就去海底捞!完了再去唱歌!”木琵琶大手一挥,“今天吃多少赶明儿我找老师报销,敞开了吃!!谁不吃到吐不准下桌!”
“团长万岁!!!团长万寿无疆!!”
“老子再也不用敲这个鼓了!我可去你的大棒槌吧!”
“走啊兄弟姐妹们!”
大家又欢呼着蹦跶起来。
伯鱼艰难地,还有点恍惚地拽拽木琵琶的袖子。木琵琶转过脸儿来和他对视,只消一眼就知道伯鱼心里在想什么了,他努努嘴,又是厌烦又是疼爱的,嗔他一句:“找你家大美去吧!”
伯鱼得了令,转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26。
演出结束后两个礼拜没人再去练习。所谓小考小玩,大考大玩的道理就是这样。
木琵琶趁机向学校申请新的排练教室,要和西洋乐团离得远远的,还要更新的设备,他们这演出一结束,反响还不错,木琵琶的要求不算是痴人说梦。
伯鱼对于演出结束那天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没有任何概念。他那天先是模模糊糊完成了表演,然后又模模糊糊回了宿舍,躺在床上回溯经历,想不起来见到卫论之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一场美梦,醒来咂嘴就好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光留着唇齿香气,过程被囫囵咽进了肚子。
已经是深秋了,离课程论文上交也只堪堪一个礼拜而已。伯鱼不得已开始疯狂熬夜。
通常他都是吃完晚饭去实验室找卫论,两个人一起在校园里散步,之后去通宵自习室待上四五个小时直到十二点多回宿舍睡觉。
卫论真乃超人神人非人也,二十四个小时连轴转,实验论文写歌录小样一件事儿不带落的。伯鱼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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