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河(蔡骏)》第72章


屋里弥漫着刺鼻的汽油味。
司望用鼻子出着粗气,嘴里的鲜血流了又干,干了又流,胶带紧紧封着嘴唇,恨不得将舌头咬断。
忽然,他想起了妈妈。
挣扎移动椅子,浑身肌肉都要爆炸了,依然无法靠近小枝。相隔不到半米,两个人都被胶布封着嘴巴,她却通过流泪的眼睛……
你是申明老师!
刹那间,他看懂了这句话,但只能用眼神来回答:我是!
欧阳小枝的视线却被泪水模糊,想起2012年12月21日,那个冷到冰点的夜晚,她看到了司望的身体,少年充满光泽的赤裸的身体,在后背心偏左的位置上,有条刀疤般的红色胎记。
上辈子留下来的伤口?
世界末日,小枝却什么都不说,只是怜悯地亲吻他的后背,转眼就被疯狂汹涌的潮水淹没……
她瞪大眼睛,看着被胶带封住嘴巴的司望,再也无法将他与申明老师分辨清楚了,临死前还有一句话要跟他说……
申明老师,我知道你最后一个疑问:十九年前,在你死的那天中午,我为什么约你在晚上十点魔女区见面?因为,我从你告别的眼神中,看出了你杀人的欲望。所以,我想要赶在你杀人之前,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魔女区……
司望完全看懂了,也恨不得大喊出来:想要什么?
白痴!小枝真想打他一个耳光!
她继续用眼睛说话……
想要把我给你!那将是我的第一次。可惜,申明老师,那晚你被人杀了,我的第一次没能留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全世界都知道,你的未婚妻抛弃了你!所有人都抛弃了你!可怜的人,你失去了有过的一切,如果……那一夜,我能把自己给你的话,你就不会再想杀人了,至少你还有小枝,不是吗?申明老师。
大颗的泪珠,从司望十九岁的眼里滑落……他终于明白:她是为了让申明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泪水化开小枝的妆容,宛如从眼里流出两道黑线,却心有灵犀地点头……
是啊,1995年6月19日,夜晚十点,魔女区,我想要把自己给你,这样你还能有明天,因为从此以后……你必须等待我长大!
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就好了!这是司望的目光深处,唯一能表达的情绪。
1995年6月19日,晚上九点半,小枝想在约定好的时间溜出学校。女生们都是从底楼的一个窗户爬出去的,当她走到窗前,却发现已被木条板封死……因为柳曼之死,学校加强了女生宿舍管理,所有漏洞都堵上了,老师彻夜守在宿舍门口,她没有丝毫机会逃出去。
那一夜,欧阳小枝躲在寝室哭泣,听着窗外隆隆的雷雨声,整宿都没合过眼,担心申明老师会不会出事。
第二天,教导主任严厉的尸体被发现了,无疑凶手就是申明老师。
全城警察都在抓捕他,可是三天都没消息,小枝悄悄去了趟魔女区,在地下发现了申明的尸体。
小枝不敢破坏杀人现场,只能跪在水洼里放声大哭。她回到学校把自己洗干净,在不经意间向学校透露,说申明老师可能去了魔女区。
十九年后,6月19日,21点30分。
窗外,雷声滚滚。
第五部 未亡人 第十六章
2014年6月19日,21点30分。
路中岳背着旅行包,走进热闹的七仙桥夜市,越在这样人多繁杂之地,他就越觉得安全,就像隐藏一滴水最好的地方是大海。
他摸着裤兜里的手机,拨号键决定着另外两个人的生死。
出门前在安息路凶宅准备了几桶汽油,以及微型引爆装置……最近两个月来精心设计的,仅需两台手机与一些废弃的电路板,由A手机号拨出电话,通过B手机引爆,简直可以去申请专利了。这是路中岳唯一擅长的专业,也算当年的电子工程系没有白读。
整片街区只有一处沙县小吃,门上亮着红色与黄色的灯,传出沸腾的锅炉声,几个下夜班的洗头小弟,正在吃着蒸饺与拌面。
他坐下来点了份云吞面,压低目光观察四周……有人从厨房间走出来,疲惫的少年额头上有块青色印记。
“路继宗。”
这声音不轻不响,少年疑惑地回头,路中岳刻意把头抬高,以便自己额头上的青斑,在日光灯下更加显眼。
“是你打我的电话?”
“是的,你下班了吗?”
“刚下班。”路继宗坐在他面前,个子比他高了一大块,脸部轮廓还稍显稚嫩,很多人都以为他是高中生,“小枝姑姑有什么事?”
“其实,我不是什么律师。”
路继宗沉默片刻,紧盯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对方的眼神实在是古怪,直勾勾盯着自己,就像要把他的脸看出个洞来。
当然,他也不会忽视对方额头上的青斑。
记得从小妈妈就跟他说过:“继宗,你的爸爸,脸上有块与你相同的胎记。”
虽然,路继宗从没见过爸爸,但这张脸始终在脑海里时隐时现,带着额头上的这块青色印子,就像床头贴着的韩国明星海报,又像外公外婆追悼会上的黑框遗像。
“你是……”
十九岁的嘴唇在颤抖,莫名地想起DOTA里的怪物与砍刀。
路中岳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重新压低自己的脸:“孩子,我是你的爸爸。”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吗?”
少年藏在桌面下的手,已紧紧捏起了拳头,耳边响起一个粗哑的声音……你的爸爸是个自私的畜生,他根本不希望你活下来,一定要记住外公的话!
这是小学四年级时,外公躺在病床上临终前,对准他耳朵说的遗言。
此刻,沙县小吃店里飘过各种调味品的味道,路中岳抚摸着儿子的头发:“继宗,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可我没有看到过你。”
路中岳在说谎,路继宗同样也没说实话。他的妈妈一直保留着路中岳的照片,偶尔深更半夜也会拿出来看看,但在儿子读初中后就不见了。她焦虑地寻找过很久,其实是被路继宗偷出来烧了。他看着这张“爸爸”的照片, 在火焰中卷曲成黑色灰烬,就像亲手把他推进焚尸炉,浑身上下难以言说的快感。
“对不起,从前我有过妻子,后来才浪迹天涯。”
“因为,你是一个杀过许多人的通缉犯。”
幸好这孩子故意压低了声音,路中岳的神色一变:“是谁告诉你的?”
“小枝姑姑。”
听到这四个字,路中岳下意识地把手塞回裤子口袋,随时都想按下拨号键。
但他控制住了情绪,微笑着说:“是啊,他是我的表妹,就是有些妄想症,爱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随后,路中岳点了两罐饮料,打开一罐递给儿子。少年几大口就喝完了,嘴角淌着水说:“你要对我说什么?”
“我只想跟你见一面,与你聊聊天,然后再消失。”
“这些年来,你有没有见过我妈?”
“我见过,她很想你。”
路继宗并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已被眼前的这个男人杀了。
“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没有爸爸,所有人都管我叫野种,每个孩子都喜欢欺负我,把我按在水洼里痛打。每次被打得头破血流,回到家妈妈都不敢去要个说法,只是抱着我的脑袋一起哭,我就在想……我的爸爸,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少年的眼神就像等待宰杀的土狗。
“对不起,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是我们无法改变的。”
看着这个中年男人脸上的青斑,路继宗想起小枝关照过他的话,靠在椅背上问:“小枝姑姑现在哪里?她怎么没有一起来?”
“她有些事来不了。”
“哦,我还有些想她了。”
说话之间,路继宗藏在桌子下的手,已打开手机,装作整理衣服下摆,却拨通了最熟悉的那个号码。
两秒钟后,他听到了宇多田光《FIRST LOVE》的歌声。
这是欧阳小枝现在用的手机铃声。
铃声是从路中岳的旅行包里传出的,他不慌不忙地打开包,来电显示竟是路继宗。但他当作什么都没看到,迅速将小枝的手机关了,并取出电池。他的包里还装着司望的手机,同样也拿掉电池,不会被任何人查到踪迹了。
路继宗缓缓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我想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等一等,继宗。”他咬着少年的耳朵说,“你能不能喊我一声爸爸?”
“我会的!先跟我过来吧。”
路继宗带着他走进厨房,在烟熏火燎的蒸汽和油烟间,少年俯身摸出了什么东西。
“爸爸。”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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