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女皇(赵岷)》第121章


殿寂然无声。
内侍趋着碎步进来禀报:“禀我王,朱灏及其弟子在殿外恭候。”
陈梓坤面无面情,默然无声。
众人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特别是崔博陵,他隐隐约约的感到今日必然要有一场风暴。
半晌之后,王座上的陈梓坤微微抬起眼皮,沉声吩咐道司礼官:“宣朱灏进殿。”
接着一声高亢的长宣响了起来:“宣朱灏——”
片刻之后,峨冠博带的朱灏带着几位弟子昂步入殿,众人悄悄打量这位中原名儒,只见他大约四十来岁,身形略胖,面皮白净,儒雅中带着一股淡淡的矜持和清高。
“草民朱灏参见我王。”朱灏躬身行礼。
陈梓坤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和颜悦色的伸手虚扶,而是一声不响的静静看着朱灏,一股无形的压迫让一向从容自若的朱灏不由得有些慌乱,他的额上已冒出津津细汗。
崔博陵正要开口转圜,陈梓坤却缓缓开口了:“朱灏,本王听说你主张妇人守节和缠足,安阳郡已有数名妇人因你的言论含羞自尽,可有此事?”
朱灏本来十分紧张,此刻一听到陈王问起他的主张和学问上的事,心下不禁放松了许多,他定定心神,摇头晃脑侃侃而谈:“妇人守节天经地义,从周公制礼以来,数千年来哪朝哪代不是如此要求?草民身为儒学子弟,理当继承先贤圣儒之大义——”
陈梓坤冷笑一声骤然打断他的话,犀利的问道:“不知朱先生对‘圣人以身体之,力行近乎仁’这两句话怎么看?”
朱灏全然没想到这句话里别有玄机,脱口而出道:“草民及其弟子半生都在践行圣人之言,一日三省其身,待人以宽,律已以严。”
陈梓坤微微一笑,连声赞道:“好。好。朱先生不愧是天下学子的楷模。”话音甫落,她的面容倏忽一沉,目光陡然凌厉起来:“来人,把朱灏给我拖出去,缠足!务必给本王缠出个三寸金莲,长一寸都不行!”
“大王——”众人惊呼一声。崔博陵上前一步刚要说话,就被盛怒之中的陈梓坤抬手打断了。
“李思原。”
“奴才在。”
“你去!”
“是。”
李思原坦然走下台阶,几个内侍紧跟在他身后,手里还舀着白布等缠足用具。
这时朱灏也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他惨声叫道:“大王,我是儒门弟子,您不能如此折辱于我——”
陈梓坤理也不理。
李思原等人上前拖住他往宫外走去。
半晌之后,殿外传来了一声声惨叫,让人不忍闻听。众臣心头震撼不已。众女更是吓得脸色惨白。
陈梓坤的目光在众人脸上巡视了一圈,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怎么,你们觉得不忍心了是吗?你们可曾想过,此法一推,我陈国将有多少女子也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她们中很多还是稚龄女童,你们知道痛,难道她们就不知道吗?”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陡地转为严厉:“因为一已而欲一家之学,而害天下之民,尔等竟然还觉得冠冕堂皇,引经据典?尔等口口声声高呼圣人大义,试问,自古以来,真正的圣人有以残害天下生灵为已任的圣人吗?告诉本王,有没有?”
“没有。”
众臣战战兢兢回答一句。
陈梓坤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环视群臣,然后缓缓开口:“从今日起,凡是想倡导圣人之俗的圣人门生,一律都要以自己施行了再来教导民众。”
“这……”众臣工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陈梓坤一字一顿,异常清晰的说道:“譬如缠足,譬如守节。主张缠足的先把自己的足缠了再来著书立说,主张守节的,先把自己守住了再来传播学问。圣人云,纸上得来终非浅。圣人又云,世间万般学问,唯在学以致用。本王谨遵圣人之言,先让你们致用,再来度众生,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汗出如浆。
此事暂时告一段落,陈梓坤的目光又转向那些奉诏而来的才女们。
她换了一副语气,笑吟吟的问道:“你们且在京师附近,才名远播,为何三次恩科皆不见尔等来应考?”
站在前排的几名女子以目互询,最后是一名身着杏黄春衫的女子上前回话:“回大王,民女等人胸无大志,只想相夫教子。从不曾想过兼济天下,只想着独善自身……民女惭愧,望我王见谅。
殿中鸦雀无声,那名黄衫女子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不由得一阵紧张。
陈梓坤只问了一句:“你们是这种想法?”这话显然问的是众位才女们。
“是的。”
“民女也是。”
……
众女参差不齐的回答,绝大部分都赞同了黄衫女子的说法,也有极个别不大赞同的也随波逐流的跟着说是。
殿中一阵静默,陈梓坤盯着众人长久不语,一股热血在她体内游走。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儿时的豪言壮语,想起了自己少女时代的宏愿。漫长的岁月,繁剧的政务,频繁的战争,一点点的磨灭了她的万丈豪情,她像所有的君王样,学会了容忍,学会了妥协,学会了许多许多。
但是今日的两件事情却让她突然想起了那些豪情。
她喘息片刻,那激越而富有感染力的话语犹如长川大河一样汹涌东泄:“独善其身?你们独善得了吗?譬如地上污水横流,爱洁之人自当尽一已力先净一屋一院,反之,只知绕道而走,提裙掂足又能支撑几时?若天下澄清洁净,你们又何须如此辛苦支撑?”
“若世间充满公平正义、自由与和平,尔等就算不独善其身亦能善哉。若世间如方今之世,世人把歪理邪说奉作圣贤经典,拘天下姐妹之身,污浊其神,奴役其终生。我们女子连自由行动、求学、施展才华志向,这等为人之正常行止即被视为异端!你们也曾寒窗苦读,也曾苦心孤诣,难道你们毕生所学只为了取悦一个男人?难道你们的才华只能用来自娱自乐?你们甘心吗?抛掉那些妇德妇行,抛开一切枷锁,你们只用心来回答,告诉本王,你们真的甘心吗?”陈梓坤的词锋咄咄逼人,语调尖锐而颤抖。
“连那禽兽都尚且有奔跑飞翔的自由,我们女人有吗?连野兽都有选择配偶的权利,我们女人有吗?你们的地位连动物都不如?在这情况下你们还要独善其身吗?”
“我们这一代是最艰难的时代,我们没有蓝本没有前人可作模范,我们面临的是天下汹汹而来的诽谤。但是,就
因为难我们便不做了吗?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难者不难。不为,易者亦难。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君不见,那蝼蚁虽小,依旧奋力生存;那野草虽贱,却是年年染鸀垄上;萤火虽弱,照样敢亮其光芒;我等六尺女儿身,竟连这蝼蚁野草萤火都不如吗?那些夫子野老说我们不行,我们便自暴自弃的认为自己不行吗?他们是谁?凭什么他们一语便能断定别人的一生?凭什么就这么断定我们万千姐妹的一生?他们是天还是地?苍天大地尚且不语,他们又有什么资格指手划脚?
本王以一介女子身,踏遍荆棘,踩着累累白骨,登上这九五至尊的宝座。算是为后世开一先例。从今以后,那些士大夫再也不敢说:自古未闻有女主临朝者。
卿等敢不敢为后世之女子再开一先例?让后世女子再不像我们这般如履薄冰步步维艰。让她们有师可学,有模可湣咳羧绱耍涞冉梢匀僮陨恚茸澹犊梢晕蚴乐酉仁Α?br /> 陈梓坤这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殿中众女听得热血沸腾,她的话锋利得犹如一把剑,砍开那天地混沌,射进一脉日光。殿中众女先是愣怔再是震撼,未曾冷尽的热血也开始跟着沸腾起来。
殿中一片沉寂,很久很久,那名黄衫女子突然跪下叩头,颤声说道:“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臣纵遭万人之谤亦无怨无悔。”
接着其他人也纷纷跪倒一片。众位大臣对视一眼,齐声山呼:“我王万岁——”
……
散朝之后,文杰和谢若水脸上的激动仍未褪尽。
文杰面带微笑,深深一躬朗声说道:“臣对大王佩服得五体投地,大王的这一番讲话一经传出,不知要激励多少女子!”
陈梓坤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她啜了一口茶,感慨万端的说道:“本王知道,万世之后定会有人非议本王暴虐残酷,本王注定是一个毁誉参半的君王。但是本王不打算改,不打算变得温和仁慈。我们女子几千年来被如此作践压迫,难道是因为我们不够温和吗?不,恰恰是我们太温和了!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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