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词》第75章


乔婕妤提着玉壶,亲自替帝王斟酒,将杯盏递到杨进唇边,媚笑道,“陛下许久不来后宫,妾心中牵挂不已,今晚得见天颜,妾欢喜极了……”
大手覆上她持杯的小手,暖意从指尖蔓延至全身,乔婕妤几乎要欢喜落泪,软声唤道,“陛下……”她的痴心,终于要获得回报了吗?
“你不知朕为何叫你来么?”接过那盛酒的盏,毫不怜香惜玉地甩开她的手,目光锐利地落在那张精致的脸上,似乎要将那面孔戳出一个洞来。
乔婕妤脸色瞬间惨白一片,从他身上滑落下来,伏跪在地,“是……是妾一时忘形……”
“给朕唱个曲子!”杨进放下杯盏,酒未动,菜也一口未吃。
乔婕妤僵硬地爬起,身后已有人利落地送上瑶琴。
心中别提有多失落,多羞耻。她何尝不知,这曲子不是陛下要听,是要唱给门外雨中那人听的!而她堂堂宫妃,与那些低贱伶人,有何区别?大约唤她前来侍奉,就因为她懂得唱曲吧!
殿中丝竹之声传来,接着是隐隐约约的女声哼唱,曲调缠绵,词句缱绻,……容渺几乎可以想到殿中情形,酒酣耳热,醉眼朦胧,帝王笑拥宠妃,言道最喜她才情过人。宠妃也就顺口唱上几句,给帝王助兴。
而她候在雨里,手脚冰凉,早已不听使唤。虽打着伞,衣裳也湿得透了。红杏不由劝她:“郡主,要不咱们先回去?”再这么等下去,说不定里面的情形更是不堪,郡主怎么受得了?
容渺摇头:“红杏,有求于人,就得拿尊严来换。谁叫这世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呢……”
乔婕妤抱着琵琶,已来来回回唱了三四曲。杨进立在窗前,透过窗隙探视外面侍立的那人。乔婕妤唱了什么,其实他根本没在听。
外头的人立了几个时辰,他也跟着煎熬了几个时辰。他与她斗气,也与自己斗气。折磨她,何尝不是在折磨自己?
乔婕妤再唱不下去,嘶声唤道:“陛下……”
“行了,你退下吧!”
乔婕妤如逢大赦,再唱下去,她就要吐血了。
殿门打开,杨进扶着乔婕妤的手,阔步走了出来。
“下雨了,爱妃别淋湿了自己,若是着了风寒,朕会心疼。”杨进似乎没瞧见阶下的人,解下自己身上外袍,披在婕妤肩头。
乔婕妤又是惊喜又是感动,福下身去想拜谢,却被死死拉住手、箍住腰,“爱妃不必多礼,等朕批完奏章,再去瞧你……”
乔婕妤再三不舍,与北帝缠缠绵绵腻了一刻多钟,才终于告辞而去。
容渺闭着眼,根本不想去瞧那两人没羞没臊地当众亲热。
杨进似乎这时才发现她候在外头,“吴松,这是……”
“启禀陛下,郡主求见陛下,已等候多时。”吴松上前回话,跟着故意装糊涂的帝王演戏。
“哦,你瞧,朕一忙起来,就给忘了。”杨进居高临下地望向容渺,见她嘴唇都冻得有些青紫,心内早已软得不行,却依旧板着面孔,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何事?”
容渺“咚”地一声跪在地上,“陛下,妾有事相求,请陛下应允。”
“哦?”杨进挑眉,“你是来命令朕办事的?”
“岂敢?妾乞求陛下……”容渺叩首下去,伏在一地积水中。
杨进心内叹了一声,道,“原来郡主也有要求朕的时候。吴松,带她进来!”
吴松连忙扶起水中伏跪的容渺,好意劝道:“郡主服个软,皇上没有不答应的。”靖安郡主要是再继续跟皇上对着干,只怕他们这些人还得跟着折腾整宿……
湿哒哒的衣裳贴在身上,看得杨进直皱眉,“吴松,给郡主寻件干净衣裳!这幅模样,成何体统!”
容渺挥手道:“不必了!陛下,想必您心中明白妾为何而来,陛下,求您高抬贵手,给他一条生路吧!”
容渺靠近几步,又跪了下去。
杨进挥退吴松,在她身前来回踱步。
她从没如此刻般卑微,恭敬。只有那人,能让她心甘情愿地抛却一切。这点委屈算什么?她是为那人连命都舍得出的。
想到此,杨进一阵烦乱。
“你们南国就是这么求人的?跪一跪朕,朕就得答应?这天下跪朕的人多了,朕很稀罕么?”
容渺咬了咬嘴唇,“靖安一无所有,锦兰宫的一切,皆为陛下赏赐。靖安不知该拿何物来讨陛下欢心,不如请陛下明示,究竟靖安该怎么做,陛下才愿饶过那人?”
“那姓唐的就那么重要?”杨进心头火起,伸手扣住她下巴。“你守在锦兰宫里,两个多月没见过朕一面,一听说那人有难,就巴巴地跑来求朕,你的骄傲呢?你的自尊呢?你不是很讨厌见到朕么?怎么,为了那人,豁出去了?朕是不是应该大度些,饶了他,也饶了你?让你们双宿双飞,在朕眼皮子底下恩爱缠绵?”
“陛下!”容渺打断他的言辞,“妾与唐领卫并无私情!陛下何必屡屡疑心?”
“那你告诉朕,朕该怎么想?”杨进甩开她的下巴,唇边挂着冷笑,“你入宫为妃,若非心思别属,岂会与朕走到今天这步?”
“我……”难道告诉他,因为妒?难道告诉他,因为在乎,所以不敢轻易相付?容渺抬眼,攀住他的衣袖,缓缓站了起来。
“唐领卫数次救妾于危难,若非他一路守护,妾在军中,早成了罪俘。妾感念唐领卫的恩德,仅此而已,若陛下还不信,妾……”
“如何?以死明志?为了救他,你倒是总能豁出自己的命去。”甩掉她揪扯他衣袖的手,他冷声讥讽道,“朕要你的命做什么?人死灯灭,黄土一堆,哪比得上软玉温香在怀?”
“想必为了他,你这回必是情愿的,对吧?”大手抚在她肩膀上,随手一扯,将湿透的衣裳丢在地上。心里叹了口气,这身湿衣裳再穿着,她定要染上风寒无疑。
温热的怀抱将她裹住,一点点熨帖她凉透的肌肤。她耳尖红透,这样明亮的灯下,自己像个无处藏身的小丑,被从上到下看得清清楚楚。
她听到他在耳畔长长叹了一声,“容渺,朕不是禽兽,娶你进来,也不是为了强迫你给朕暖床。朕心悦你,你真不知么?”
第66章 别扭
那一刻,心里丝丝溢出蜜糖般的甜意,喜悦得要飞起。而酸涩同时夹裹而来,伴着苦,伴着痛。他刚在同一个地点召幸过妃嫔……他的外袍穿在那女人身上……
她闭上眼,掩住泪意。
他心里有她,也有别人……
“朕可以放了唐兴文,就算你心里真有他,朕也认了。”杨进将她放在榻上,用锦被裹紧,“但你是朕的女人,不许再说要出家、离宫的话。”
眼泪终是忍不住,点点滴滴挂在面上。在他面前,她总是不能自控地露出软弱的一面。
可她真能自欺欺人地与他做一对恩爱鸳侣吗?看着他与旁人亲热,不嫉妒,不记恨,温和大度地与他的女人和睦相处,等待他某天想起她时便驾幸她的寝宫,毫无芥蒂地殷勤服侍?
若她肯委曲求全,早在丹徒的地牢里,她就向梅时雨妥协了吧?又何必受那么多零碎折磨?
杨进还是不懂她,一面表现出大度宽容的模样,明知她的种种离经叛道,依旧迎她入宫。可一面却用这种庸俗不堪的标准来要求她,希望她能做个安安静静、乖巧听话的后宫女子。
“好了,别哭。再哭下去,朕不保证不会一怒之下将他砍了。”他轻轻吻去她的泪珠,对这样爱哭的她有些无所适从。
喜欢她坚强明朗的模样,却不知为何自迎她入宫后,总惹得她哭。
杨进也很苦恼,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堂堂帝王,也只有低声下气的不断好言哄劝。对上她,似乎什么阴谋阳谋都没有用。
不过这女人极其顽固,他不认自己一番好言好语就能彻底绝了她要离开他的心思。早点认清现实,对他对她都好。
容渺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回到锦兰宫的。隐约中记得自己一直蜷缩在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像泡着她喜欢的温泉水,像沐浴着四月熏人的春风。
锦兰宫一夜之间出现了许多新面孔。
丹桂喜气洋洋地道:“郡主,这些是陛下赏的宫人和内侍,原来那些都发配去了各处。陛下说了,郡主觉得有什么不满意,直接叫人去找吴总管。”显然,容渺得了圣心,他们这些底下人的日子才能好过些。前些日子他们如履薄冰、度日如年,被阖宫之人踩在脚底。
容渺有些愣怔。除了那二十个南国来的美人,其余宫人都是皇后安排的,杨进直接釜底抽薪把人都调走了,她清净是清净了,可皇后难道不会不痛快吗?
想到那些后妃,容渺头痛不已。
但杨进的心意她不是感受不到的。闲来无事,就重新拾起久已不碰的绣线,准备绣个扇套给他聊表心意。
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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