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君臣》第111章


燕七一把扶住他。
“你记得,你全都记得?”萧倬云目光幽深,像是要将他看个分明。
“桩桩件件,永不敢忘。”
燕七心中有愧,微微低头,重新扶萧倬云靠坐在床上。
萧倬云拍拍床沿示意他坐下。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二人一时无言。
萧倬云淡淡叹道:“你从小就是个倔孩子,还记得和老四老五打架的那回么?”
燕七勾起嘴角笑笑,一幕幕往事猝不及防,就那样霎时闯入记忆中:“怎么会不记得,那年您带我入宫受赏,萧倬安和萧倬铭一句赶着一句嘲讽您的足疾,我气不过才出手教训他们的。”
忆及往事,萧倬云露出一丝笑意:“你那是教训么?你那是把他们往死里打啊。一个15岁的孩子愣是把两个成年皇子打得哭爹喊娘,禁军都拦不住,老四被你断了肋骨,老五险些被你当场断了腿。当年淑妃可是权倾后宫啊,她的儿子你都敢往死里揍。当年你敢揍皇子,后来你就敢金殿杀人,为了那个忌讳,你胆子实在大得很。只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当年你付出的代价也不小,斩杀敌军主帅多大的功劳被一笔抹了,你还被父皇打得一个月下不了床。若不是因为那场架,你做上前锋营主将的时间还会更早些。”
燕七真心笑了:“那架打得多值啊!至此之后,宫中何人还敢笑话您,那些皇子们见了我不也绕道走么,没人再敢随便欺负咱们。我一个月下不了床又如何,不也有老四老五陪着么。只是连累三哥赔我跪了三日,倒是有些过意不去。”
萧倬云瞥他一眼:“过意不去?那也没见你收敛啊,嚣张跋扈、余威延续多年,整个未央宫哪个还敢轻易惹你?”
“跋扈也是三哥没教好。”
“好!好!反正你都能怪到我头上。看你在宫里挺厉害的,怎的到了军中就是个软柿子了,谁都能欺负一把。硬骨头你来啃,最危险的地方你去,强攻的时候你打前锋,那些年韩毅也是把你用到尽了,那年你回府的时候,伤得那么重却一直强撑着不说,还被我逼着练了一宿的枪法,背上都被血浸透了,若不是你三嫂心细,我都不知道要委屈你多久。”
燕七莞尔:“是三哥性子急,我一回来就要考校功夫,达不到您的要求就要练到好为止,我有什么办法啊。”
“你傻啊,不知道解释么?”
燕七无比冤枉道:“以往您逼着我带伤练功的时候又不是没有,我哪里知道您是故意罚我还是疏忽啊?我还以为韩帅又向您告状了,有小辫子攥在您手中呢。”
萧倬云不以为然:“你还怕告状么,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你想做的事情不也照做不误?”
“不是三哥说的么,要做顶天立地的英雄,不做唯唯诺诺的奴才,凡事决定了就去做,不迟疑、不退缩、不放弃。我倒不怕您打我,就怕您罚我抄军报,那一摞一摞堆得跟山似的,还要理出个条理分明,意思不能错、信息要明晰、还要分析形势、做出小结,我如果理解错了、写错了,就按贻误军情处置,我可是吓得整宿不敢合眼。”
“我那不是看你傻么,一份一份抄,抄到什么时候去,让你看懂了看明白了,再自己梳理,不是能少写很多字?”
“是啊,少写一个是一个,一个字写不好就是一板子,后来我也学乖了,尽量简述。”
萧倬云恍然:“我还道是你长进了,越发能抓住要害了,原来竟是为了少写字?”
燕七叹道:“三哥,您是自己没试过,不知道练字到底有多痛苦,我可是恨了文老先生好一阵子,若不是他当年批我的字,您也不至于非把我教到极致才肯罢休。当年,您让我抄的东西也太多了点,军报、战策、兵法、政工、哲经、策论……这些也就罢了,我明白您是想多教会我一些东西,可是诗词、歌赋、佛经、道法、曲谱,还有黄历,算是怎么回事?”
萧倬云奇道:“我有让你抄过黄历么?估计是顺手拿错了吧。”
燕七张了张嘴,又闭嘴。
十多年了,二人已经太久没有畅所欲言了,彼此这才发现,原来有些话不说出来误会就永远存在。二人越聊越久,却总停留在萧倬云登基之前的旧事上,谁也不愿轻易提及后来。
萧倬云终究黯淡下来:“七弟,是我对不起你,我只救了你一次,你却赔上了一生。”
燕七低眉敛目:“不,不是这样的。萧倬言这辈子最感激的,其实不是您在战场上的那次舍命相救,而是您教会了我尊严。从掖幽庭出来的时候,我迷茫过、困惑过,甚至失去信心自暴自弃,是您一点一滴改变了我,萧倬言能有今日全赖三哥教导。”
萧倬云苦笑:“今日?今日又如何,我带给你的不过是一身伤痛、满心创痕、无名无分、非生非死……七弟,你恨我对不对?恨我当日狠心杀你?”
终究还是提及了,有些事情无可回避。
燕七低头沉默片刻,然后笃定摇头:“不恨!”
“那你为何不肯认我?”萧倬云紧张地看他的眼睛。
燕七抬头道:“真的不恨,是我逼您走到了那一步……其实……其实我只是心里有些委屈……就像小时候那样,有时候觉得您罚得重了,就赌气了,好几日都不想说话、不想理您。”
“委屈?赌气?”萧倬云轻声念叨着,忽然仰头大笑,直至笑到泪流满面。他想说“对不起”,可对不起实在太轻,即便他跪下来忏悔都不值得原谅。他毁了他七弟的一生,最后还亲自下令杀他,他的七弟只一句“赌气”就轻轻揭过了,丝毫不曾怨恨。
他亏欠这个弟弟实在太多,此生都无力偿还,也再没有机会偿还。
萧倬云一口气堵在胸口,连连咳嗽,最后竟然带出一口血来,点点殷红染在燕七伸过来的帕子上。萧倬云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掐住燕七几乎用尽全身力气道:“对……对不起!”
燕七神色惊痛、心如刀割:“三哥!您别说话了,我都明白,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怪过您。”
一直守在门口的皇后匆匆而来:“七弟,宫人来报然儿过来了,你可要见他?”
燕七内心焦灼,他不能再见萧倬然,可他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他三哥病成这样自己却安然离开。
萧倬云拉住他的手,焦灼万分、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如果……如果见了然儿……你就要面对接下来的一切……燕十三说……这并非你所愿……你快走吧……你不是御医……即便……即便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
燕七紧紧抓住他的手,千言万语堵在喉间,终于后退一步,重重三叩首:“三哥,您保重身体,我还会再来看您的。”
燕七戴上斗篷低头跟在皇后身后离去,萧倬云目光幽深,一直凝视着七弟的背影,终于露出一丝安慰的笑意。
皇后问燕七:“然儿因为你的死很愧疚,你真的不打算再见他了么?我觉着,然儿对你一片赤诚,即便你们相认,他也会一直敬你如兄。”
燕七深深叹息:“娘娘,我信然儿,但离王殿下已是储君,萧倬言这辈子经历了两代君王,真的……觉得有些累了。”
皇后沉默,两代君王都是他的至亲之人,都曾真心爱他、护他却又下手杀他,他宽容,愿意原谅那些伤害过他至亲们,却未必不恨那个能改变一切的皇位。
他不愿与萧倬然相认,或许是再也经不起一次痛彻心扉的伤害了,就让所有真情都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才是对的吧?
燕七与皇后走出宫门,离王萧倬然已迎面而来,几乎避无可避。
两旁宫人纷纷屈膝低头,拜于储君脚下。
燕七冷静地退后一步让开宫道,退于廊外雪地里屈膝跪下,俯身叩首,头上的斗篷几乎遮住了整个头部。
萧倬然给皇后行了礼,关心道:“陛下今日可好些了?听说娘娘又从宫外找来了一位大夫,可有办法?”
见燕七那般镇定,皇后也安定下来:“陛下今日精神好些了,心情似乎也不错,你快去陪他说说话。”
萧倬然侧目看了一眼廊下伏跪着的人,问道:“这位就是从民间来的大夫?”
皇后接口道:“是啊,他也没有办法,正准备送他出去。”
萧倬然微微蹙眉,心道此人见了储君都伏跪于地,连抬头答话都不敢,心中十分鄙夷,忍不住道:“我看此人卑躬屈膝、奴颜媚骨,比上回来的灵枢大夫差远了,估计是个江湖骗子,娘娘轰他出去便是,何必亲自相送?”
皇后心中大惊,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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