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这个妃子居然》第236章


虚无先生一手端着朱墨的砚台给枕春沾,一手从装满了糖蜜果子的碟子里头选个头大的往枕春嘴里喂。
“我总想着怀凌还小,放心不下。”枕春轻轻擦了擦嘴角吃糖流出来的口水,“雁门冬日大雪封山,要回来也不容易的。”
虚无先生端着砚台的手纹丝不动,便是砚心的朱红处,一丝涟漪都不曾荡起。他垂下眼睑,看着枕春,淡淡道:“便不是雁门,你天涯何处不担忧。”
“也对……”枕春嚼吧嚼吧,忽然撑起身来,“可雁门好,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能磨练人的意志。”
虚无先生手腕凌虚处一转,端着砚台避过一个巧妙的角度。红墨被枕春撞得飞溅在空中,又被虚无先生尽数接了回来。他略是捋袖,把砚台放回案上,展眉道:“某也觉得雁门好。”
他栗发如旧,眉目丝毫不改,好像时间从不给他留下痕迹一样。便温温和和的笑起来,永远宛如初见时的样子。枕春甚至常常怀疑他非凡人,恐怕是餐风饮露故而天地长生之身。
“因为你家祖是云中国主,大山以北是你的家乡?”枕春低低问道。
虚无先生摇头:“因为关北天高海阔,显得自在。”
枕春便有些惴惴地:“你本便是个好武功的浪客……”
他走过一次,失而复得格外珍惜。枕春自然怕他再走,便很小心。
虚无先生却轻轻一哂:“你莫怕。”
枕春的心便觉稍稍定了。
此时苏白忽在外头唤:“陛下,摄政王特意送来今次科举的名册,请您到前堂商议。”
“哦……哦。”枕春一壁应道,一壁起身,敛着衣裙站起来。
虚无先生虚扶起枕春,抻袖抬手,轻轻揩去枕春脸颊的一颗晶莹的糖渣。
他有旷世才学与一颗谋策通神的妖心,偏偏不想权柄也不听朝政。此生此唯有一件事,只有伴着她仅此而已。便容她去了,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虚无先生自径取了案上一本《海国图志》来随意翻阅。
枕春进了前堂,见慕永钺半躺在椅背上头,靴子翘到了桌子上。她懒得管他,在其对首处落座,自顾自斟了茶水来喝:“科举名册有什么缘故,往前不都是吏部与户部核实即可?”
慕永钺一手枕着脑袋,一手不经意的抚平鬓角的霜色,闲闲道:“核了,没毛病。只是本王看了看,今次科举后生见多,屡试不曾及第的老读书人已经少了。”
“后生多是好事,朝廷需要新鲜血液。”枕春轻轻阖上茶盖。
“这也是有缘故的。”慕永钺道,“如今民风较之前朝更加开化,女人都能做皇帝,男人也不必非要做书生。做商人的多了,做匠人的多了,做行者与手艺人的也多了。故而老书生少了,大多书生一年科考无果,三年复之,再不及第便做其他行当去了。”
枕春微微凝神,应道:“尊卑平缓,贵族与庶民之间的鸿沟日益模糊,官不贵而农不贱,这不是同轨同袍的好事?”
慕永钺轻笑一声,半开玩笑:“他们称你鸾和圣治,你倒也听得进去。”他将腿落在地上,稍稍坐直,“书生们一年无果三年复之,然后知反,如此年年及第的皆是年轻人,错综复杂的朝廷尽数握在年轻人的手中,你放心得下?”
“过几年便也是老油条了。”枕春偏头想了想,自然是明白慕永钺的意思的,回道,“我本想着,人各有志,科举本便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倘若另有所好,不在读书这一棵树上吊死,另寻谋生之法,也是能够推动我大魏万民同阶的好事。倘若是真正有指点江山的报复,那自然不会一年无果三年复之,然后知反。”
“哦?”慕永钺揣手,饶有兴趣。
枕春继道:“知反的都是只想功名求安稳的人,真正的国之脊梁是不会反的。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
“有道理。”慕永钺并指点了点枕春,“但你可想过,如今年轻人入官场,有本王,有隆国公有临淄王这等老臣指点。可待你那熊儿子即位呢?十年之后,隆国公还在不在世也是个问题,本王反正是提不动太阿剑了。而你的儿子,不过及冠,方是少年。一个百年之后或便会有战的国家,交给一群没有见证过战争的少年郎治理,你可知有多危险?”
枕春骤然便沉默了。
“故而,本王以为,是时候访贤了。”
“访贤?”
慕永钺抛出一本纸页都翻烂的线扎书来,“此乃我大魏各地隐居的有才能之人,或是坊间流传的地方贤者。”
枕春接过来翻了翻,书上密密麻麻记得很全。
何处何地有甚么样的一个人,他做过甚么惊艳世人的文章或事迹,叫什么祖上干什么的又年几何。读得两页下来,倒觉大魏藏龙卧虎,许多治世的能人尚且蛰伏在野。
忽然枕春警觉挑眉:“你要下野访贤。”
“南方的十万大山与世家深院,谁比本王更熟悉?小七崽子自然是紫微星降世,那也需要八曜合拱才能彰其帝王命数。为大魏的国运寻齐八位贤德辅臣,也算是国祚之幸。”慕永钺撑着额头,“何况呢……”
“何况?”
“鱼姬病了。”慕永钺忽然肃色。
自从那年那场疫病之后,鱼姬便一直留在蜀郡。骤然闻病,枕春想来也是一位平生故人,便关切道:“可要紧吗?”
“时日无多。”
枕春心头一沉,有些怅然:“竟是如此。”
慕永钺却不以为意:“不过精神尚好,本王想着回南方访贤,顺带捎着她游览一下名山大川。”
枕春便没有阻拦的余地,只叹谓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如此短暂脆弱。其实鱼姬的心里,到底是有王爷的。两人在这尘世相遇一番,经历朝代更迭与生死危难,黄土白骨之后什么都不留下,如今想来却有些遗憾。”
“所以本王回去,是要与她成个亲的。”慕永钺忽然自嘲,“你看本王不惑之年,竟有这等喜事。”
枕春忽而怔忪,有些愣。
“你放心,本王命中无嗣,不会扰慕北易那小子的宗嗣江山。”
枕春声音有些嗔,也有些感慨:“哪里是要说这些。只是王爷如今贵为摄政王,又是千岁之尊,归回蜀郡成亲,也是一件大事,可要好好准备。”
“鱼姬并不在乎,本王也不在乎。”慕永钺勾了勾嘴角,“星河与山水万年不改,哪里需要三书六聘那些繁文缛节。便随便走走,到处看看,见着一处景致美妙能见星河的原野,便两人跪下来,手拉着手朝着星河磕三个头。南疆的天上有神与佛的鉴证,也有大魏英灵们的鉴证,还有亘古不变的星辰鉴证。这就算礼成。”
枕春心口的琴弦忽然一动,想起了一些自个儿深埋的思绪。面上只愣愣答道:“如此甚好……”
“那便定了,本王下月初便动身。”慕永钺撩袍起身,拂袖一边往外走,一边碎碎道,“你那个小儿子也蔫坏了,本王眼不见心不烦。”
枕春目送他出去,坐在位置上心头若有所思,好似猫爪挠动。
却说这一头。
虚无先生看了半本《海国图志》,听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他头也不抬,指腹挑开一页。
“我娘呢?”怀清直径入内,看了一眼虚无先生,警惕的眼神在他身上扫过。旋即他又看了看案上批了一半儿的奏折,忽然眸光中闪出了一些与年龄不符的寒冷。
“前堂。”虚无先生缓缓抬头,温和看他一眼,道,“与摄政王议事,七殿下可等等。”
怀清负着手,有模有样地在御书房里走了两圈。再转头一看,虚无先生气定神闲看书饮茶,心里便升起一股无名火。
“昔有废帝刘子业,置面首三十与山阴公主。”怀清忽然驻步,出声如此说道。
虚无先生轻轻抬眼,看了一下怀清,淡淡笑着又埋下头去看书。
怀清更恼了:“嫪毐尚封长信侯,燕赤凤、冯无方、庆安世至死也不过是个奴。”
“七殿下。”虚无先生不急不缓,温声,“多读通鉴,少看野史。”
“你!”怀清固然性子内敛,但心底里也不过是个未及冠的少年。他显然不知道,面前这个读书饮茶的男人当年是怎样杀伐果绝的怪物,只心心念念着自个儿亲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英明,与他亲娘那是史书上写着天作之合的伉俪。如今,哪里来了这么一个……一个区区庶民。
虚无先生见他恼,便宽慰道:“野史也很好。”
怀清好似被点了火信儿,拂袖呵道:“你少在此处惺惺作态,如此道貌岸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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