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谁借走了笙歌》第40章


半月后,我对梵枫说,冷吹雪入宫为妃了。她放弃暗夜门众弟子甘愿嫁给皇帝,只为保你性命。她最爱的人是你啊。因为你现在无权无势,皇帝要杀你,和杀一只蝼蚁没什么区别。对这样的女子,你不觉得该为她做些什么吗?
彼时,他手中的兽皮还欠一角没有缝上,看上去快要成为一张完整的皮毛了,像一只活跃可爱的小兽。它让我想起曾被我守护过的小兽,它也许会在天涯的角落里长大。
我说,我可以帮你的,替你召集所有反梵王朝的勇士和江湖侠客。只要你一声令下,他们必会为你效命。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是梵枫。
他笑着在微风中点头。谢谢你为我做的事。我会率领那些勇士攻入洛阳,我要救出吹雪,成为皇帝,夺回我失去的一切。
我说,很好,这才是你。
可是绿衣,如果我没有机会再回来,你能不能将这张兽皮的一角补上?它属于我一个很好的朋友。它受伤了很多年,只为等我完整地补好它。我想自己可能没有机会了。
梵枫用三千勇士的命进行他生命中惟一一次反抗。可是他不知道,三千勇士都是我与梵言安排的饵。在最后关头,他们会倒戈相向,然后他会被那些勇士乱箭穿心而死。
我还是用心地将那兽皮的一角完好地补上。虽然针尖刺过我的手指,滴了一点点血渍在上面,但它看上去就像一个鲜活的生灵。 我将它高高地悬挂在梵枫漆黑的木屋里。那一瞬间,我听到了兽凄厉的嚎叫。
黄昏的时候,有一群大鸟惊起了翅膀,落叶簌簌地飞进了海水里。我听到血滴答掉进心里的声音,然后难受翻江倒海一般地暗涌。
同一个时刻,梵枫在与天子梵言的数万精兵对抗中,连征战的开始都没有,便宣告结束。他攻城的口令刚发完,就被不计其数的箭刺进了心脏。
这时,冷吹雪出现。她想喊,却喊不出声。她转过头冷冷地望着梵言,然后将手腕上的红绳用力决绝地掷下,在空中抛出一个悲伤的弧线。她不顾仍旧在空中穿梭的箭,直直朝梵枫的方向奔过去。
而梵言并没有让甲士停止放箭的意图。终于,一支又一支的箭在她的身体上开满了花,以艳红潮湿的血浇灌。
梵枫至死都不知道,背叛他的,不是那三千勇士,而是我,绿衣。冷吹雪也不知道,令她变哑的,不是梵言,也不是梵枫,而是我,绿衣。而梵言不知道,在他利用我的同时,我也完好地利用了他。
我是绿衣,是绿水边守护麒麟兽的妖族少女。我们的族群像海藻一样亲切,像罗石一样坚固,像世间任何角落里最漂亮最善良的动物那样安身立命。然而,梵王朝的先王为了得到麒麟兽,不惜用火烧死了妖族所有生灵,不惜将它们赶尽杀绝。如果不是一个途经的小小少年救了我,我也许就像奶娘那样,奔赴到琉湖的湖底了。
仇恨蒙蔽了我的眼睛。我找一切可以报仇的机会。接近冷吹雪,给她服下致哑的剧毒,让她像一个废人那样只会自暴自弃不问世事。而我便可以暗夜门门主的名义,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梵王朝先王的猝死,是我告诉他,麒麟兽被他最信任的太子藏在某处,目的就是想以麒麟兽为由早日登基为王。于是先王在临死前,让太傅拟下诏书,废太子立三皇子。我本来以为梵王宫接下来会血雨腥风,没想到仁慈的三皇子登基为王之后,竟然只将太子流放,而太子也没有因此谋反。后来,我又假借皇帝之名,以暗夜门门主的身份告诉那些老臣和太傅,如若不告老还乡,他们的家人会死于非命。再后来,我又一个一个杀了他们。
我的目的,只在让梵王朝永不得安宁。可我没有想到,那只消失许久的麒麟兽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它身上兽皮的一角有我熟悉的痕迹,沾了一点点血渍。它依偎在我身边,却用怨恨的目光仰望着我。
它惟一一次对我说话。它说,梵枫是我的朋友,为了让我复原,他不惜用多年时间缝补我的兽皮,他说他无法阻止父亲的举动,却可以保住我的命,不被奸人寻得。而梵言,他是当年救你的小小少年。他们都是最最善良的人类,可你却让他们变得反目。
然后,麒麟兽的眼角流下了泪,它们像潮水一样涌出。
【柒】
我第三次去洛阳。那天的云层惨白惨白,花朵枯萎。我很清楚,这是最后一次。
我穿了十四岁那年第一次遇见梵言时的那袭红衣。当我抚摸衣裙时,我才知道我其实一直是喜欢他的。这么多年,隐忍地爱。因为知道他不会喜欢我,他甚至都不曾见过十四岁的我。
我站在城楼下最突兀的地方,我的脸微微扬起,没有再在眼角画很长的眼梢,也没有把眉毛弄成弯弯的弧形。
我梳了十四岁那年的羊角辫,光脚穿着红裙,就是想做最后一次的缅怀,因为我已经决定对梵言坦白所有的一切。
他也许会直接一剑穿透我的心脏,也许会用梵王朝最残忍的刑罚来杀我,但我还是要对他说一句我很想说的话:我是这样无望地喜欢着你,又是这样绝望地恨着你。
那一刻,天子梵言站在城楼上向下仰望时,他的脑海里开始闪过一些片段。它们像触电一般,此刻全部串联成了记忆。
八岁时,他被父王强迫去见证一场焚杀。他听见动物嘶吼的啸叫,听见所有的生灵都在哭泣。然后他见到一个双手抚眼泣哭不止的小女孩,穿着红色的衣裙。为了不让父王发现,他将小女孩带到一个安全的山洞。小女孩始终都没有将手移开,他看不见她的样子。她也看不见他的样子。
十四岁时,他见到一个穿红裙的少女。她梳着羊角辫,光着脚。她的眉毛很细,眼神很淡。他与她隔着无数棵树的距离。他想她一定看不到自己。
后来,他开始喜欢身边穿红裙的女子,直到十八岁遇见冷吹雪。那时,她常常一袭红衣,他便一直以为他爱的人是冷吹雪。
直到此刻,当他再次看见城楼下的女子时,他才知道,他爱上的,也许是八岁抑或十四岁那年遇见的,穿红裙梳羊角辫的女子,而并非冷吹雪。
他站在城楼上,唤我绿衣。他说绿衣,那次洛阳庆典,我并非第一次见到你,是不是?当年你穿着红裙站在绿水边,抚着双眼哭泣。那个小女孩,是你吗?是你吗?我流着泪,然后点头。
他也泪眼朦胧,绿衣,我想我必须告诉你。也许我爱的人并非冷吹雪,而是——
你先听完我的话。我打断他,如果你听完,觉得还会有话对我讲。那么我会像个快乐的公主那样开心。要是你选择离开,我也不会怪你。令冷吹雪变哑的人是我,所有的事都是我弄出来的。所有死的人都是我杀的。冷吹雪这两年关在屋里不肯出来,因为我放了迷香。所以,我才能以她的名义扩建暗夜门。戴着面具穿红衣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冷吹雪,其实是我。还有梵枫,他从来都没有谋反之意。他最后是在我不断怂恿下,以为自己无路可退,又想救出冷吹雪,所以才听从我的建议。我这么做,仅仅因为我是妖族最后一个活着的人。我们的族人守护者唯一的神兽,麒麟兽。梵言,你确定现在还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看着他的目光,淡淡地沉寂下去。我看见世界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他望着我,然后一字一句地说:绿衣,我们之间,从此以后清清楚楚,两不相欠。说完,他从城楼上缓缓退去。那一瞬间,我头上所有青丝变白发,色如雪。
只是,我看不见梵言走到拐角倚着一面墙哭泣的样子,一如他看不见我满头苍老的白发。我们本来就不会有相爱的可能,却到最后才发觉,我们从遇见彼此的最初,就烙上了对方的影子,至死不休。
可,仍然不可以相爱。
但是我想,我的麒麟兽会记得,我满头苍白的发会记得,我所有的等待和忧伤也会记得。我曾经无望又绝望地爱过一个叫梵言的少年。
………………………………
《魅兽记。麒麟兽》
——你再也遇不到我。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像我那样,奋不顾身地爱着你了。
【壹】
当全天下都在追捕一只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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