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相许》第76章


不知过了多久,流星沉没在不可知的远方,她身上微暖,是他自后方抱住了她。
下颌搁在她的肩窝,他的呼吸萦绕在她的发梢:“中宫有丧。”
她闭上眼。她对他的神机妙算已经麻木。
“阿苦,”他轻声说,“方才是我错了。”
她没有料到他竟会认错,一时睁开眼,侧过头,狐疑地看着他。
他不由失笑,搂着她腰身的手臂略略收紧,眼睛里跳动着光,语气变得出人意料地软:“冷不冷?我们回去吧。”
她心中仍旧疑惑,可到底被他软化,低声嘟囔:“我也不对……我不该大吼大叫。我们……我们好不容易……我们总不能回去送死。”她吸了吸鼻子,对他展颜一笑,流星划过的夜空之下,仿似倏忽开落的优昙花,“是我太任性了,师父。”
一场流星雨,仿佛便令她安静了下来,令她不再与他争执西平京里的是是非非,很奇怪,又很自然。
他没有多问,面对她的笑容,他竟有些手足无措。眼里的微光浮浮沉沉,半晌,却将她用力地揽向自己,深呼吸道:“你如今可见到彗孛了,开心么?”
她点了点头,“但有师父在,我总开心极了。”
这话很诚实的,她没有半点作假。抬头,眨眼,他习惯黑夜的眼睛看见自己在她眼中的倒影,缥缈得仿佛水底游鱼。
他轻轻摩挲她的脸颊,终于,带着几分讨好的忐忑去吻她。这一回他仿佛立意要她舒服,吻中添了幽幽的欲,双手恍惚般游移。她闭上了眼,承接他突如其来的奉献——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知道了她自己的长短分量,也知道了有些东西看起来危险但其实不过是刺激。她知道了女人和男人应该是什么样,远远不是她过去在扶香阁中所知的那样浅薄。她知道了他是她的男人,从而也知道了自己对他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她竟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可是又对这样对待自己的他迷恋到无可自拔。
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样温柔,可她迷恋这样的温柔,迷恋到不想多作提醒。
他将她小心放倒在水边的大石上,将外袍给她垫着,又总觉不够似的,要用臂弯圈住她。他细细地啮吻,男人的身躯压上来时好似水流经过般自然,她被他吻得不知南北,自喉咙口逸出了轻微的呻…吟。
明明前半夜的痕迹都还未消去,两人竟然都控制不住自己。
她确乎是醉了,她看见月亮在他头顶摇晃,枯树枝拌着风沙沙作响,冰河之畔,寒气入骨。男人紧抿着唇,只听见愈加粗重的呼吸,额上的汗水铮然落下,滑过她的脸,像她流的泪。谪仙一样的少年,竟然连欢爱的时候都是风度翩翩,他让她全身没有一处不是舒适的,没有一处不是快乐的,可是却从不表达自己是不是满足。
她咬他的耳朵,被他颠得话音零散:“师父……”
“嗯?”
“你……你欢不欢喜?”
他不答,却低头去舔吻她的肌肤。她敏感地叫起来,他的唇反而无法无天地向下移,她不能承受地去推拒,他抬起头,黑暗中的笑容温润如水:“你欢不欢喜?”
她眼前一眩,他已笑出声来,胸腔轻微地震动,朗朗如此夜的月华。
“阿苦,”她将要攀至顶峰时,他忽然低低地开口,初冬里虫鸣消歇,只闻见瀑布携着冰凌漱流冲下,激得两人身躯一阵发烫一阵冰凉——“我将一切都给你了,你知道么……”
***
阿苦是被马鼻子蹭醒的。
起初她以为是未殊在蹭她,还皱了皱眉唤了声“师父”;然而对方竟变本加厉,往她脸上打了个响鼻。她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呆呆地看着这匹跑进了屋里来的马。
这是他们当天从静华宫逃出来时牵的马,原有两匹,师父将它们拴在屋后。此刻却只剩了这一匹母马,双耳无辜地耷拉着,两只浑浊的大眼却很是执着地盯着她看。
她缩着手打了它一下:“不乖!怎么自己挣出来了呢!”
马儿又嘶了一声,骇得她直跳:“别叫了别叫了!”
她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更衣,跑去屋后一看,果然,那匹公马不见了。拴马的绳儿还缠在房柱上,柱子没有断,房子也没有塌,那公马显然不是自己跑掉的,而是被人放掉的。
师父也是,怎么没事把马放了?
她笼着袖子,踏着积冰,绕着这简陋的木屋走了一圈,又将两手放在嘴边呵了口气,搓了搓,空中雾气蒸腾,迷蒙了她的眼。
那母马也傻傻地跟着她绕屋走了一圈,最后回到原点,见到那一截被解开的绳子,仿佛不甘心被骗一般愤怒地朝她哼了一鼻子。
阿苦盯着那截绳子静了半晌,伸手拍拍母马长长的脖子,懒懒散散地道:“没事,没事的啊。不就一男人。”
太阳已经落到了山的西边。她没有料到自己睡了这样久,于是又去回想,昨晚究竟是几时入眠的?前半夜也闹,后半夜也闹,自己直到现在还觉腰酸,抱怨了些时,傻乎乎地笑了。
师父看起来清瘦,其实床笫之间,还实在不那么好对付呢。
她走回厨房,看见集市上买来的东西都被师父码得整整齐齐,肉类、菜类分得仔细,还有她的药材,放在角落的药篓子里,药篓子也是师父自己用竹篾编的,分了四层。
大约要过年了吧?寒冷中总似飘着喜乐的香味。——师父会去买年货了吗?不不……怎么可能呢。
想象着师父在年货间挑挑拣拣的样子,她都要被自己逗乐了。
大雪封山,师父许久没有去打猎,顶多往邻近的村子赶个集。屋里屯了不少货了,师父哪里还需要出门呢?
阿苦正思索着晚饭做什么菜,那母马却又在门口哀哀地嘶鸣了一声。
她回头,原来厨房的门半合着,将它的脖子卡在了门口。它便这样探出一个脑袋来对着她叫,大大的眼睛湿漉漉地反射着外面积雪的光。
当啷——
她手中的碗掉在了地上。
“马儿啊,马儿。”她说,慢慢地走过去,一下下地抚着马儿的鬃毛,眼睛里的神色很安静,“师父去了哪里?”
母马眨了眨眼。
“他会回来吗?”
母马往她身上蹭了蹭。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对不对?”
母马抬起头来,仿佛有些奇怪地看着喋喋不休的女孩。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昨晚,星孛紫微,侵后妃四星。他抱着她说,中宫有丧。
昨晚,他的声音有些泛冷,目光忧伤而沉默,他问她,就连小葫芦要被处斩,你也不在乎吗?
昨晚,他终究是仿佛屈服了一般地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然后,他却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守护的东西——
所有突如其来的热情,所有忐忑掩藏的期待,所有要守候的,所有要争取的——
仿佛都在此刻有了答案。
阿苦突然蹬上了那匹母马,低下身子拍了拍它的脖子,大声道:“走!”
☆、第73章 虚影
大雪的天气,原该瑟缩在家中的人们,此刻却都涌上了街头。
冷得搓手顿足,却还是要拼命伸出脑袋去,看那东市上跪了一行的死囚。巍峨的皇城在凝重的铅幕下形同顽铁,只是上了色,镀了金,闪闪发亮,将死囚们惨白的脸色和囚衣都掩盖了下去。
刽子手将他们踢了几脚,迫得他们又往前挪了挪。
一个女孩,蓬头垢面,让人看不见脸。但是人们最想看的就是她的脸,因为据说刺杀皇帝的就是她。
她在哭吗?她在笑吗?她会说什么了不得的话吗?她会突然挣扎吗?围观的人们仿佛有些蠢蠢欲动了,如果这只是一场简单的行刑,那未免也太对不起那个亡灭的前朝。
莫嫮很安静地跪着。
她知道该来的今日不会来。
那个从前朝一直伺候到本朝的老宦官到诏狱来看过她一次。他说,你母亲是谁,圣上根本就不知道,他杀了很多人,原就不必一一问过姓名再杀。但是,他又说,你看你们现在,太太平平,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们总说舍卢人待汉人不好,难道过去汉人待舍卢人便很好了?杀来杀去都没什么意思,太平才是最实在的。
莫嫮没有做声。
古公公又说,老太监我在宫里几十年,打打杀杀也算看尽够了。你想要天下大乱,这心肠着实深毒。可是不行,老太监不答应。——你后日便要处斩了,被关在十五宅里的小王爷不会知道。
她突然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好像要把他盯穿。许多日没有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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