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桥》第60章


冬日的雨,一下便连绵不绝。早上启程时,雨又下了起来。一行人都戴了斗笠穿了蓑衣,脚下仍是光脚穿着草鞋。挑盐古道都是石板路,即便是雨天,草鞋走起来也又轻便又干净,若是换了乡间那种粘劲大的红泥路,只怕都得打赤脚了。
至于天气太冷,这个也不算什么,一走起来,浑身发热,哪里还怕这点寒气?
上午在路边茶棚里歇脚时,他们赶上了三塘村那十几个挑盐汉。歇了一盏茶时间,李家桥这边率先启程。顾岳听到三塘村那些人还有茶棚的老板都在后面大大地松了口气,大概先前和他们这边一看就不好惹的几十号男丁挨着,很是紧张吧。
这一日上午走了三十五里路,在白果镇外头的草亭里歇脚。白果镇今日逢圩,热闹得很,草亭这边倒没什么人。爱凑热闹的几个年轻人,看着那边的热闹,颇为意动,被各自的队正板着脸训了一通之后,还是乖乖地坐下来歇息了。
大伯父赞许地看看顾岳和李长庚。他们两个都很沉得住气,该歇的时候,飞快地坐下来歇息,没有跟着那几个去张望打探、浪费精力。
大伯父拍拍他们两个:“就该这样,不歇好了,下午哪有力气走路?”
中午蒸饭的时候,伙夫将腌了一上午的狼肉,切成细丝,仔细地分均匀了,混在各人的竹筒饭里一道上了蒸笼。虽然每人只分到一小把肉丝,到底还是肉。饭熟肉香时,好些人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好在周围没什么人,倒也不打眼。顾岳忍不住猜想,这狼肉只腌了一上午就赶紧在路上吃掉,为的就是这个原因吧,若是等到晚上住客铺时再蒸肉,那可就太让人侧目了,一群挑盐的穷汉,居然吃得起肉?只怕许多不那么怀好意的目光都会盯上他们这个挑盐队了。
吃过中饭,略作休息,准备启程时,散圩散得早的乡民,已经挑着担子陆续往回走了,只是见他们这边几十号人,不免迟疑着不敢接近,隔了两道田埂就停了下来,显然正犹豫着是绕路还是等他们走了再说。
旁边一个总爱掉书袋的少年突然冒出一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另一人笑骂道:“好你个何老三,当我们是‘危墙’?”
顾岳心说,这一路上,可不止一个两个人,当他们这几十号挑盐人是“危墙”来着。
他们要时时提防着路匪村霸溃兵散勇外加野兽野狗,这些乡人,又何尝不是在时时提防着他们这些成群结队的挑盐人?
人人自危,只好人人自卫。
顾岳觉得自己心里有很多感慨,但又都混杂在一处,一时间分辨不清究竟都有些什么感慨。
下午云收雨散,不过因为要走山路,得穿过雨滴不断的大片林子,蓑衣和斗笠照旧得穿戴着。
走到一片樟树林时,前头吹响了示警的竹哨。挑盐队立刻停了下来,担子搁在路边,三个队分成三路,一队守担子,一队散开警卫,另外一队向前探路并接应前哨。
大伯父带的这一队,今天正好轮到接应。
一路走一路砍了十来根木棍备用,绕过樟树林子,与牵着狗折回来报警的那名前哨正好遇上,那前哨赶紧告知大伯父他们前头出了什么事。
前头有一个山神庙,有五个挑盐人在那儿歇脚,被一伙十来人的土匪盯上了,挑盐人没什么钱,土匪捉了人也拿不到什么赎金,因此多半是要捉去作苦力挑夫,又或者是卖到矿山、盐场等处去作苦力。土匪围住山神庙捉人的时候,他们留了一个人在那儿盯着,另一个则牵了狗回来报信示警。
高升叔爷道,离这里大概三四十里路,就有一个小铁矿,只怕这伙绑挑盐穷汉作肉票的土匪和那矿主有些勾连。
顾岳转过头看着大伯父。他不知道这种情形之下,李家桥的挑盐队会怎么应对。如果去救那几个挑盐人,可能自己这边会出现伤亡,还有可能被土匪盯上报复;但是如果视而不见,顾岳觉得自己心里怎么也过不去这道坎。
大伯父并没怎么犹豫,便将整队人分成了三组,散开来向山神庙掩进,并吩咐顾岳和队里的枪手到时只管开枪往死里打。
顾岳松了口气,随即振奋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抽出□□握在手中。
山神庙离这里并不太远,也就一两里路。他们赶到的时候,庙里只留下好些空鸡笼,那五个挑盐人,已经被绑了双手,串成一串,前后四名持枪土匪押着他们往前走,另几名土匪则不时挥着竹条抽打这些步履踉跄的挑盐人,还有两名土匪在最后头,各挑着二三十只被绑在一起、乱扑乱叫的土鸡跟着走,看来这伙挑盐人挑到广东去换盐的就是这些土鸡了。
顾岳他们从两边山岭上追过去,留下一组人殿后。
李家桥这些出来挑盐的男丁,脚程都快,手脚又敏捷,在密林中如履平地,不多时已经追到了前头。
顾岳和队里的枪手都在左边一组,悄声商量好了两人分别打哪两名土匪,听到前头哨声一响,立刻开枪。同伴则大喊“挑盐的趴下!”
四名持枪土匪应声倒了下去。挑盐人慌乱中本能地听从了山上的叫喊声,趴倒在地。有反应快的土匪想去捡枪还击,立时变成了下一个靶子,当即倒地。也有机灵的,飞快地钻进了没有枪响的右边林子,但是右边这组里有个用弹弓的,一颗石子当头飞来,正中鼻子,满面是血,一下没看清路就被树枝绊倒在地上。
右边这组里,手快的一个,已经扑上前去,一刀勒喉。
挑着鸡跟在最后面的土匪,哇哇乱叫着丢了担子就转身往后头跑,被殿后的那个组撞上,三四根削尖的木棍迎面插过来,当场插倒在地。
片刻之间,十一名土匪尽数被杀倒。当场没死的,也被补了刀。四杆枪连同子弹都被收走,又将这些土匪挨个搜了一遍,他们在别的路上抢来的十几块大洋上百个铜子全被搜了出来,一道带走。
得救的那五个挑盐人,吓得直哆嗦。这伙人怎么比土匪还凶狠啊!千万不要出了狼窟又入虎穴才好……
他们手上的绳索被挑断,大伯父叫他们将土匪的尸首都拖到离石板路远一点的一个小山坳里去,再折些树枝草叶遮挡,勉强也算是入土为安。
留下两名前哨监工,其他人仍旧返回搁担子的地方,各人挑着各人的担子,继续走路。
只这一阵耽搁,两名后卫已经追了上来。
经过刚才截杀土匪的地方时,原来的后卫与前哨交换了位置,前头继续探路,后头的继续监督收尾。
中途短暂歇脚时,顾岳忍不住问大伯父,为什么李家桥的挑盐队会毫不犹豫地救人而且这么干脆利落地将土匪全宰了,家里老人不是常叮嘱说,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顾九叔爷不是也反复训令,不许多事生事?
大伯父笑了笑:“你觉得刚才不该救人,不该杀了那伙土匪?”
顾岳:“我没这么想过。”
大伯父心说,顾岳要是会这么想,才叫奇怪了。
顾岳道:“我只是有些没想通罢了。”
大伯父道:“也没什么想不通的。都是这条路上的挑盐人,没见面也有三分香火情。哪能见死不救?这可不是挑盐古道上的规矩。”
顾岳想到昆明城里的各色行会,行会会员之间,的确都有守望相助的传统。推而广之,各乡各路的挑盐人,其实也是一个行会?所以李家桥的挑盐队见到挑盐人被绑票,才会拔刀相助?
大伯父又拍拍顾岳的肩膀:“再说了,不见点血,哪能练得了兵?”
李家桥的挑盐队,说是挑盐,其实也是一年一度的长途行军练兵。村子里那些少年伢们,一入行伍,就能脱颖而出,靠的不光是好身手,也因为这样耳濡目染的练兵。
顾岳恍然明了。
身在其中,习以为常,他还真是一时间没想起来这回事。
这天傍晚,一行人歇在了樟木林子的客铺。这个镇周围的樟树特别多,不少外地客商过来贩运樟木,所以得了这个名字。樟木板子和樟木树干都得拖到镇子外头的水道渡口起运,因此就在渡口处建了好几个客铺。有点钱的客商,自然住那上等铺子;装船运木头的苦力,住的是最下等的铺子,一溜大通铺,挤得翻身都难,铺点稻草裹个草垫就算一夜。
李家桥的挑盐队,住的比苦力还是好一点,要了三间房,地盘宽敞一些,稻草垫得厚实一些,还能在土灶上蒸点热饭热菜,烧个热水泡泡脚解解乏。
顾岳今晚轮到头班岗,因此赶在头一波泡脚。正泡着时,当地的民团包董事提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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