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名伶》第5章


夜色渐浓,淅淅沥沥了数日的雨终是停歇下来,兰月一动不动立于后院的桃树下,瞧着阁楼上隐隐跳动的烛火。
凉风习习,吹不散心头燥热。暮色深深,掩不住凄迷流华。
直到东方曙光乍现,兰月方才动了动僵硬地双腿,回到房中拾缀妥当,前去侍奉张好好盥洗。
虽将养了数日,本就病体未愈的张好好历经雨中那日后,身子始终反反复复总难大好。兰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除却愈发细心地侍奉,始终不敢出言劝说半分。
兰月太过明白曾经的纠葛,不免近乎小心翼翼地避开旧时的人事。千日夙愿终要有个结果,纵姑娘吃了太多苦,但若能就此了结那份痴念,这三载里的种种不计较也罢。
摇摇晃晃的马车中,兰月瞧着面沉如水的张好好,不禁隐隐心疼。
犹记姑娘刚于高阁中成名,纵她心中记挂母亲冤仇,却始终不忘初心,端得傲骨铮铮。便是面对达官贵人,若心有不悦亦是不假辞色。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傲骨天成的女子,却被流年打磨成了如今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忘忧苑。
“郎君,听仆一句劝吧。”
杜牧满脸肃容,喝道,“滚开!”
夏梁死死挡住苑门,任杜牧如何拖拽,皆不肯挪动半分,“郎君……”
“夏梁,你以为你还有恃宠而骄的凭仗?三年前我饶你那一回,不过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罢了!”
杜牧素来以温文儒雅示人,自打到他身旁服侍,夏梁只见过他如此声疾厉色过两回。一次是三年前离开洪州那日,再有,便是当下。
夏梁“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紧紧拽住杜牧的衣摆,“郎君,即便要走也听仆把话说完,可好?”
杜牧嘴唇紧抿一言不发,夏梁继续道,“来扬州数年,苏家一直对郎君颇为照拂。而今苏娘子重病在床,对郎君念念难忘,纵是郎君对苏娘子没有思慕之意,又怎忍心不去探望一二?”
夏梁见杜牧面色有些微松动,毫不气馁再接再厉,“再者,出城的路本就途经苏府,郎君去探望探望也耗费不了多少时辰,定然不会误了与张娘子的约定。”
想到这些年来苏家姐弟的关照,杜牧沉默许久,终是轻叹一声,“走吧。”
第五回痴地长亭潇湘梦(下)
高耸陡峭的坡地,浓密翠绿的草木。此处正是富家贵族修湖挖出的泥土长年堆积而成的高地,城外五里古亭便修建在这名如其实的“土堆”之上。
这处坡地最初不过随意置放,后来便是刻意修葺了些,却始终难以逆转直陡之势。
道路两侧每隔一段便生着几株茂盛的荆棘,将本就极窄的小道装点得越发崎岖蜿蜒。扬州多雨,用来铺就台阶的青石板上早已生满了湿滑地苔藓。
上古亭的路,毫不夸张的说,当真是走一步须得停三停方能保证安危。当时兰月始终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选了这么一个生满荆棘的偏僻之地,事后,便是她也不得不感慨命运的别有用心。
兰月小心翼翼地扶着张好好拾级而上,区区九十九道台阶,却耗了半个时辰。
张好好不顾兰月劝阻,立于亭中护栏之上,背靠红漆斑驳地圆柱,眺望着下方郁郁葱葱的草木及人来人往的官道。
兰月瞧着张好好身上烈烈翻飞的斗篷,不禁心生担忧,“娘子,护栏上风大,还是于亭中等候吧。”
“阿月不必担忧,这点儿风,我还是受得住的。”
张好好笔直而立的纤细身影与苍白干枯的嘴唇令兰月触目惊心,她却不敢再劝,只默默护在张好好身后,心中殷切期盼着杜牧早些来。
兰月的双腿渐渐麻木,晕红地夕阳洒遍古亭的每一个角落,护栏上的身影笔直依然,却掩不住苍白如纸的面色。
兰月心中锐痛,素来坚韧的她不禁潸然泪下,却不得不极力平息着颤抖地声音,“娘子,你下来吧。咱们不走,便坐在亭子里候着,可好?”
对面之人一言不发,兰月这才发觉张好好的异样,她纤细地身子轻轻颤抖,虽风势渐小却随着风向微微摇晃,似有倾倒之势。兰月大惊失色,上前去拽张好好的衣摆,她未用多大气力,却见张好好的身子颓然倒将下来。
兰月猛然向前一扑,这才堪堪接到张好好的身子,脊背上冰冷尖锐的痛楚与怀中灼热纤细的身躯,令兰月前所未有的恨上了一个人。
“娘子,娘子……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让他、给他这样伤害你的机会……”
兰月紧紧拥着张好好瑟瑟发抖的躯体,试图用身上仅存的热气令她好过些。不知过了多久,兰月也不禁迷蒙起来,纵她顾念张好好的身子强撑着不肯昏睡过去,却是连翻转起身的力气都消耗殆尽了。
夜幕四合,直到瞧见一阕墨绿色的衣摆,兰月那口始终高高提起的气儿方才舒了开来,“郎君,娘子她……”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墨衣男子俯身抱起张好好,颦眉瞧着双臂青紫的兰月,转头吩咐身后穿着玄色窄袖袍子的男人,“子周,你且带她回去歇息。”
朦胧间,兰月瞧见张好好开开合合的苍白嘴唇,待许子周扶着她经过墨衣男子身侧,她方才隐隐听到张好好沙哑断续的声音,“阿月,不要走……等。他会来的,他会来的……”
兰月咬紧牙关,任由许子周搀扶着走下古亭。直到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回到城里,兰月方觉气力稍稍回转了些,“可否劳烦尊驾送婢去一趟素斋?”
许子周颦了颦眉,“郎君吩咐送你回去歇息。”
兰月捏紧车厢边沿的木椽,五根纤指煞白煞白,似要折断一般。
“既如此,劳烦尊驾停下车,婢自行回去便可。”
马车依旧“哒哒”前行,许子周敛眸不语。兰月一拳打在厢壁上,“唰”地一声掀开车帘,迎上车夫惊诧地目光,兰月冷然道,“停车。”
马车摇晃间停了下来,兰月强忍着浑身痛楚欲要下车,却被一只刚劲有力的手臂拦了下来,一道沉稳肃穆地声音自身侧传出,“去素斋。”
兰月一路上百般思量,却不曾想到得素斋竟是连大门都未能进去。平日里,素斋打烊时多半已是子时左右,而今尚未至巳时便已闭了店。
一身青灰便装的小二落了锁,瞧见不远处的兰月二人,热情地上前招呼,“可巧今儿个苏娘子宴请城中达贵,斋中厨子都过去帮忙,这才闭门早了些。劳娘子白走一趟了,奴有事在身,改日定当好生服侍。”
兰月无心周旋,开门见山道,“小二哥既事务在身,儿不敢多行叨扰。今日来此只一事相问,还请小二哥不吝告知。”
小二俯首还礼,“承蒙娘子抬举,奴定当知无不言。”
兰月强自撑住虚软的身子上前一步,定定瞧着小二,“那便有劳小二哥告知,可晓得杜牧杜郎君现身在何处?”
第六回情堪梦断红尘破(上)
经年相识,未曾深交。
许子周眼神复杂地瞧着直直立于苏府门前的身影,数年前,因自家主子与张娘子相交而识得了此女子。
在许子周的记忆里,她除了美艳点儿且于琴技上颇有些造诣外,与寻常女子并无不同。自打幼年生母于一场饥荒丧命,许子周便觉着天下的女子都该是柔弱的,便如时常缠着他的素芝,走几步路便累得瘫在他臂膀上,或者张娘子那般,纤细柔弱。
许子周瞧着女子身上明明灭灭的光影,不禁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素来不喜管闲事的他不禁开口劝道,“通传许久未果,想必苏府宴请达贵举府无暇。时辰也不早了,不若改天再来吧?”
兰月扫了许子周一眼,继续盯着苏府紧闭的朱红大门,“苏府如何,与我无关。见不到那个人,我是不会回去的。许管事若是累了,不必理会婢子,自行回去便是。”
许子周眉头紧颦,不再多言。
不知过了多久,朱红大门自里面开启,走出一名风度翩翩的俊秀男子,正是与张好好有过一面之缘的苏家二公子苏豫。
苏豫打量着满身狼狈的兰月,心中的疑惑愈深,他事先早已得知今日宴席上会有人来闹事,不想竟是这个于素斋令杜牧颇为失态的女子。
“兰娘子今日来此,不知有何要事?”
苏豫问得直白,兰月亦不绕弯子,“婢子听闻杜牧杜郎君出席贵府宴上,特此赶来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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