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瑶台》第134章


!?br /> “劳母亲为我俩操心了。”
赵氏拍了拍她手背,边笑边道:“咱们怀婵丫头真是越看越好,那小子,”她摇头,“怎么看都还是配不上你。”
楚怀婵“唉”了声,痛心道:“人不说嫁狗随狗么,没办法的事,母亲别在意,我都认了。”
刚跟上来的孟璟脚步一顿,默默拽着孟珣往后退了几步,等听不清前面俩人的声音了,这才问了他几句功课,哪知孟珣半点摸不着头脑地看他:“哥你今日吃错药了?”
“……你再说一遍。”
“你以前从不问我功课的,你也跟着嫂子乱吃东西了?”
这小屁孩不打是不行了。
三欺一。
孟璟回到侯府的第一日,在全程黑脸中度过。
晚间,等楚怀婵睡下,他去西平侯那里转了一圈。
夜风四起,庭院里的老槐树枯叶翩翩飞舞,落到青石板地面上,惊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长久地立在榻前,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位已经多年未曾开口同他讲过一句话的严父,忽地想起些旧事来,譬如当年他第一日去先生那里听课,颇觉新鲜,晚间竟觉得有趣多摸了会儿书,父亲在膳桌上难得夸奖了他一句,后来习武,父亲日日下值,得闲便亲自教他各式刀法,他第一次以刀劈石的那一日,父亲将他搂过肩头,纵他骑了一回大马,那时母亲便站在那株槐树下,举起手帕遥遥冲他们示意,笑意盈盈。
这样的待遇,他这一生,只享受过这么一次,因稀为贵,一直记到了如今,连细节也不曾忘记分毫。譬如那时正是如今这般时节,槐树枯叶,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譬如那日父亲腰间配的是一枚花草纹的祥瑞圆玉佩,他高兴过了头,一不小心将其摔了,父亲却没责骂他,反而赠了他一枚玉,说君子无故,玉不去身,男儿当佩玉。
他敛衽跪地,叩首行大礼,缓缓道:“儿子不孝,一拖五年,累您受辱,望父亲恕罪。今夜,一切终该结束了。”
他起身,缓缓抚过腰间那枚配了十来年的玉佩,左手习惯性地转着念珠,后停在那颗青金石上,不再继续。
他出得门来,独身一人往西去,扶舟已候了许久,见他动身,赶紧跟了上去。
走出去三四里地,忽有人拦住他的路,他按上腰间佩剑,那人却道:“世子稍安勿躁,小的不是来找死的,只是来为您引路。”
孟璟看向他,他道:“您现下想见谁,我便引您去见谁。”
他说完便转身往回走,丝毫不怕孟璟背后下杀手,孟璟迟疑了下,迅疾跟了上去,尔后便被引进了一处破败院落。
院落很深,主人并不在客厅会客,反引他向最里间去,等孟璟脚踏进月洞门后,引路之人忽地低低一笑:“孟世子胆大到这般便敢来,也不怕有埋伏么?”
扶舟登时拔剑出鞘,背朝孟璟,护住了他背后。
孟璟却没什么过激反应,只是将眼神凝在了北屋门口的那个背影上。
暌违多年,肩背尚且同样宽广,幞头未能完全罩住的发却已显了白。
他看着檐下灯笼柔和的光投在他身上,在窗纸上映下了一个过长的投影,淡淡唤了声:“曾叔。”
曾缙转头看他,目光落在他紧握在剑柄上的手上,一双过瘦且苍白的手,然后这双手可以爆发出的力道,他见识过多次了,他笑出声来:“多年不见,不用一见面就急着取我性命,我有话同你说。”
“过来。”他轻声开口,一如当年,生父严厉,这位异性叔父却宽厚。
孟璟迟疑了下,缓缓松开手,跟着他走进室内,室内掌了数十盏灯,明如白昼,他一眼望去,望到墙壁上那幅巨大的舆图,便再也挪不开眼。以京师为南端,北经宣府,及至嵘阳,中间标了几个点,曾缙缓缓开口:“你既然已经见过段阔和殿下,想必已经知道真相了。”
“先帝和都督撤至清远门下,原本该来增援的左右翼,诸如周懋青和我,被意外截断,致无法成合围之势,最终不敌,被全数出动的鞑靼大军当场屠杀。这事,是我做的。”他无奈地笑笑,“那日都督派我出去查探敌情,偶遇前来布防的珲台吉,同他做了笔交易,将左右翼日后可能的埋伏位置告诉了他。”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告诉了我他们最后一击到底预备出动多少人马。”
“多少?”
“全数出动,七十万。”
这和当年战报记载无误,孟璟抬眼看向他,他接道:“我回到关塞,回禀都督的,是四十万。”
将尽少了半数,难怪实力如此悬殊,当年却未调增援便开了战,更难怪,珲台吉明知是假败却敢南下追击,原来当真有内鬼。
只是这内鬼……竟然是他从未怀疑过的人。
孟璟猛地握住剑柄,最后却又缓缓松开:“珲台吉凭什么信你?他不算蠢。”
“汲汲于权势之人,同类之间,不会辨错的,无第三人知道的交易,他怎么可能错过。”
“曾叔,家父可待你不薄。”
“可都督在一日,我便只有永远为副一日。”曾缙忽地双眼通红,可不过一瞬,这目光便又黯淡了下来,“你以为我不知都督待我不薄么,战事一旦开打我便后悔了,可我能怎么办,我本只想要都督大败被贬,可事情居然发展到了如此地步,败便是败了,连先帝都没了,更别说其他了,我只能趁乱将可能知情的兄弟一一灭口,然后装作侥幸存活,后来珲台吉按照约定卖了我一个立功的机会,我便这么替了都督的位置,一直到今日。”
“当年我主动请缨让都督派我出去做右翼,因按原计划假意配合被珲台吉截断,没能亲眼见到清远门下那场大屠杀,可我这些年没能睡过一个安稳觉,当年的兄弟们,一个二个地到我耳边哭我害死了他们,个个目眦欲裂,日夜嚎哭,永不停歇。”
孟璟讽刺地笑了声:“罪有应得。”
“的确是罪有应得,数十万兄弟的命啊。”曾缙叹了口气,“可孟家未被治罪满门抄斩是我率众求下的,当年后军都督府里不知情的幸存兄弟这些年能安然活到如今,是我拼了命保下的,甚至你能安然活到今日,功劳亦有我一份……”
孟璟冷冷打断了他:“如此便够悔过了么?”
“曾叔,如果那个人是你之外的任何人,都督都会派人再次出塞去求证,独独是你。”他无奈地笑了笑,“午门三日夜长跪,经了这么些事,我连自个儿二叔都不肯再相信分毫,却从没有怀疑过你一日。”
他极轻地叹了口气:“曾叔,为何是你啊?”
“大概,鬼迷心窍吧。”
“曾叔,趁乱杀掉所有知情兄弟,独独因为皇上的缘故,灭不了一个段阔的口,这是这件事里,你唯一的失策之处吧?”
曾缙颔首。
“当日俞信衡告诉我张钦就是段阔的消息,是你授意的?”
“是。宣府是你的地盘,我的人过去连半日都活不过,拿你半点办法都没有,若引你到靖远,机会自然大得多,否则我知道这事之后,不会冒险将张钦的命留到现在。”
“但你没想到先太子也还活着,当日张钦设计我,陈景元分明是因为张钦自乱阵脚才发现了殿下的存在,否则他一早便到了靖远,根本不需要等到我出现才对殿下下杀手。”
曾缙没否认,只是叹道:“确实没料到。我若早知道,自然将这消息报给皇上了,用不着我出马,皇上非无铁腕,断不会再给段阔和先太子一个开口的机会,你今日也找不到我头上来。”
孟璟没忍住轻笑了下:“曾叔说自个儿当年便后悔了,可悔过也只是在这把左都督交椅能坐稳的前提之下吧?没危及到你的时候,你肯率众求情保下一个再无醒来希望的家父,也肯保我,还肯这么多年都不揭穿我散布的障眼法,让皇上都以为家父确实偶尔还会醒来。可一旦危及到你了,你便立刻要杀我,甚至连一个女人都不肯放过。”
曾缙未辩驳,他继续问道:“陈景元是你什么人?”
见他不出声,他缓缓笑起来:“他当日对我说,他这趟到靖远,便没想过还能活着离开。”
曾缙长久地沉默下去,最后微微闭上了眼。
当日孟璟消失不见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他立刻便怀疑是去了靖远,那日同陈景元说起后,陈景元便请命叫皇帝派他去了个远差,尔后半途改道去了靖远,等着孟璟到来好将其截杀在靖远,甚至因为如果张钦出事,孟璟必然会有所警觉,还特地将张钦的命留到之后一并取,哪知最后却落得这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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