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太子妃起居录》第92章


他伏在旧黄色的稻草堆上,没有上枷锁,但只有隐约的起伏还能证明这是一个活人。
橐橐的脚步声在槛外停了下来,地上的人形隐约地弹动了一下,便仍然无知无觉地瘫在那里。
“泼醒。”
男人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哑卒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牢门上的锁链,把地上的人拖了起来,固定在墙边的刑床上,才提起一桶冰冷的水,兜头泼了下去。
寒冬腊月,石牢中的温度比外面还要阴冷数倍。
那人发出了一声颤音,一双眼有些茫然地睁了开来。
他生得并不丑陋,相反还很有些容仪,一双惯常带笑的眼稍稍地转了转,看到负着手站在门口的男人,顷刻之间就因为恐惧而睁大了。
秦王府的大太监大总管陈渭公公,谁也没有想到他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声音又哑又颤,像是风箱被拉破了,带着难以抑制的嘶嘶声,道:“我全都说了,太子爷,你就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王爷自从纳了这个出身颍川的侧妃,就同颍川顾氏多了许多联络,又通过颍川顾氏的关系,勾连了羌人的大王子,私下里传递平明都护府的粮草军资转运路线图。”陈渭哀声道:“奴婢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奴婢也劝过王爷,可是王爷铁了心,奴婢也是没有办法了。”
夙延川没有温度地看着他。
“往来的密信、印鉴,都在王爷书房的隔层里藏着。”
那两个哑奴已经默默地在水盆中浸上了桑皮纸。
陈渭已经体会过贴加官的滋味,他惊惶地躬起了身子,但铁锁缚着他的四肢,让他避无可避,语无伦次地道:“老奴若有一句虚言,教老奴天打雷劈、千刀万剐……”
夙延川目光平淡,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他俯身在陈渭耳畔,轻声问道:“当日你也是这样舌灿莲花,勾得夙延庚对太子妃娘娘下手?”
陈渭全然不意他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他“嗬嗬”地睁大了眼,嘴巴张合着想要说些什么,男人已经撤回了身,看着哑卒走上前来,将一张薄薄的、被浸湿后几乎有些透明的桑皮纸蒙在了他的脸上。
隔着朦胧的纸张,他看到男人嘴角似乎微微地翘了翘,道:“圣上不日就会亲自过问此案。此前把你口中的话编得再圆满些,我只取你一条舌头,留你一个全尸。”

星夜前往颍川的禁军在顾氏老宅中查抄出盔甲、兵刃和其他违禁之物,并族中与羌人往来的蛛丝马迹,很快就被草拟成折,递到了朝堂上。
夙延庚的处置被拖在了御前,迟迟没有结果,但颍川顾氏被判夷族的消息却早早地递到了顾瑟手中。
“这话倒像是玩笑似的。”顾瑟抬起手来,那封草草写下的手书被放在了烛火上,吞吐的暖黄色光焰很快就把纸张点燃了,炭黑的纸灰一条一条地剥离、跌落,静静地沉在填漆的桌案上。
坐在她对面的夙延川拿起一边的小小拂尘,耐心地把一条条的纸灰都扫到了一处,拂进了案下的小瓮里。
“夙延庚虽然没有脑子,但也不全是个傻子。”顾瑟微微皱起了眉,道:“他那个侧妃……怎么可能真的同颍川扯上什么关系?”
夙延川却静静的,收好了桌上的痕迹后,才握了握她的手,温声道:“瑟瑟是最聪慧不过的。只是何必为他伤神,倒教我牵挂。”
他说到一半,就停下了口。
女孩儿水似的目光已经望住了他。
夙延川与她对视片刻,抬手捏了捏她的面颊,道:“所以不必想了!”
“您也要小心才是。”顾瑟心里都要滴出水来,喃喃地道:“所以是有人断尾求生,而您顺水推舟。果然您也不会察觉不到里头的问题。”
“您正该打草惊蛇,把事情查个清清楚楚才好。”她望着夙延川,眼睫一眨,不知何时就滚下泪来,道:“我也不是那样憎恨秦王。您不必为了我,放着后头的人继续这样兴风作浪……”
“说什么傻话。”夙延川反而笑了起来,握着她的手拉着她起身,道:“他自寻死路,难道我要将棠棣之情加诸国法之上,对他网开一面?难道那些信不是他自己写的,那些人不是他自己联络的?他做错了事,信错了人,就该自己承担后果。”
话是这样说,可是天下为局,夙延庚也不过是盘中一颗棋子。
上一世的结局和这一世的种种在眼前交替浮现,顾瑟埋在夙延川怀中,不由得微微有些战栗。
夙延庚是一颗不受控的、疯狂的棋子。
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庆和帝的亲儿,是圣上爱妃的独子。
皇帝不会轻易地放弃他。
所以夙延川顺水推舟,让皇帝以为他不是受人驱策的棋子,而是博弈天下的执棋人……
女孩儿伏在他胸前,夙延川很快就感觉到丝绵的衣料都湿透了。
她这样聪慧,这样无须言语、便能在蛛丝马迹之中察得他的心思,让他忍不住生出人生无憾的满足之意,甘之如饴地俯在她耳畔,低柔又耐心地安慰起来。

秦王的侧妃顾氏静静地坐在铜镜前,望着镜子里男人的身影。
夙延庚躺在她身后的长榻上,醉眼朦胧地看着她。
“您不能再喝了。”她终于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俯下了身,半是哄劝、半是强迫地拿走了他手中的酒杯,柔声道:“陛下心中还是有您的,就是正在气头上,也不过是谪您为庶人,等过一阵子陛下的气消了,自然仍旧能想起您的好。”
夙延庚醉醺醺地伸出手,想要把杯子再抢回来,但他手都有些发软,一时难以得手。
顾氏微微叹了口气,道:“何况您还有娘娘在宫中,何愁不能东山再起呢?”
“东山再起,呵呵。”夙延庚重复着她的话,冷笑了两声,一双眼盯住了她,问道:“你说真的?你当真觉得,我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那是自然。”顾氏笑容柔媚,她眉眼原本有些素淡,但这样笑起来,就显出些格外的瑰丽,做少女时纤细的身量,因为孕事的缘故,微微显出些丰腴,勾得夙延庚不由自主地转动着目光。
“好,好。”夙延庚大笑起来,握着她的手腕,就将她扯到了自己的身上,“本王只有你了,笙笙。”
他像是保证也像是求证似的,一双眼盯住了她,道:“你也只能有本王一个,往后本王翻了身,你就是本王的王后。本王会让你比你的妹妹还要受人钦羡……”
“您是喝醉了,我哪里还有妹妹。”顾氏笑容婉转,手腕撑在他胸前,稍稍支起了身。
“本王千杯不醉。”她动作有些抗拒似的,夙延庚平日里必然会觉得扫兴,这时却想到她怀着身孕,不免悻悻地放开了手,顺手扶了她一把。
顾氏就半坐起了身子,回眸对着他笑吟吟地道:“那您也不能再喝了。”她美目流转,忽地道:“您若是一定要喝,前日贵妃娘娘送来了一坛虎骨酒,于您身子倒不但没有妨碍,反而更有益处,我为您斟一杯?”
夙延庚充满暗示意味地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你胆子倒是不小。”
他笑容轻佻地道:“给本王倒来,本王倒要看看,今天受苦的是你还是本王。”
第84章 

那是一只做工十分工巧精细的冻石青螺酒壶; 就摆放在顾氏的妆台上; 一斛晕光莹莹的南珠卧在一侧; 映得壶中的酒液也摇曳生光。
顾氏柔软纤长的手扣在壶上,取过两只梨花蕉叶杯,并排摆在了桌上。
她垂着头,姿态婉媚地斟酒; 夙延庚坐在榻上,微微眯着眼,唇角挂着笑意看着她的背影。
“这酒还是前些时日贵妃娘娘特地赏出来的。”顾氏忽然含笑开口,她抚了抚自己的小腹——那里还平坦而柔软,宛如还不曾有一个小小的生灵从其中孕育。
“唔。”夙延庚发出了一个应和的鼻音,问道:“她又说了你什么?”
“那倒不曾。”顾氏就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也没有面见她老人家; 是陈公公送到我房里来的。”
听到陈渭的名字,夙延庚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自然和厌恶之意。
顾氏从镜子里静静地凝视着他; 捕捉到了他情绪突如其来的波动,忽而轻声道:“我知道娘娘不愿意见到我; 若是您纳了福安县主为正妃,我也愿意别院而居,只求您能关照这个孩子……”
“说什么胡话。”夙延庚忽然打断了她,语气有些阴翳; 道:“你怎么会知道福安的事?”
顾氏握紧了手中的酒壶,冻石圆润滑腻的凹凸嵌进她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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