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瀛台》第81章


萧恪说不出口了,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陆青婵的鬓角,萧恪红着眼贴着陆青婵的侧脸,萧恪说:“陆青婵你知道吗,朕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害怕过。”
他曾一个人误入狼群,也曾一个人指挥数十万王师,他看着无数的小国土崩瓦解,看着那些辉煌的历史变成齑粉,萧恪见过这个世界广袤无垠,见过书里见不到的远方。在见过这一切之后,他依然只能为陆青婵一个人顿足。
这个女人没有什么特殊的,她像是水里的月光,像是湖面倒映的行云,她和这个世界的一切美好明快都相关。萧恪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他喃喃对她说:“朕求你了。别抛下朕。”
别抛下朕。
萧恪抛下了这个世界,抛下了父母兄弟,一个人走向那把孤独的龙椅。如果陆青婵不在,那么便是世界抛弃了他。
陆青婵的脸很冷,身子却是滚烫,萧恪的眼泪滴在她身上,流进她的发中,看上去像是陆青婵也掉下了一串眼泪。
方朔站在殿门口,听着呼啸的风吹过长街,有善从外头走进来,沉默地对着方朔行了一个礼,方朔垂下眼,看见有善的鞋面上,带着一个褐色的污渍,像是一块干涸的血迹。
看了很久,方朔突然开口:“结束了?”
有善哽着嗓子:“结束了。”
方朔的脸上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是我有眼无珠,挑了这么个徒弟。等贵主儿大安了,你和我一起去给贵主儿磕头。”
空气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有善突然哭了起来,他怕惊扰了里头的皇上,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身子一抽一抽的,方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哭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可以的压制都变得混沌扭曲,眼泪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条又一条的痕迹,他说:“干爹,他是恶人,是咱们大佑的恶人,也是儿子的仇人。他死了,那真是,大快人心。”他拿手背抹了一把脸,“咎由自取!”
有善的嘴唇都快被咬出了血,有善说:“干爹,十多年了,往后再也没人和儿子拌嘴了,儿子心里高兴啊……”
声音变了调,听不出是哭还是笑。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不得已,虽然着墨不多,但是写到结尾片段的时候,我也觉得挺压抑的。
突然的加更送上,明天的更新还在早上九点。
完结倒计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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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甘松香(三)
萧恪这几日停朝; 每日里守在承乾宫片刻不离; 他捧着《小窗幽记》一篇一篇地给陆青婵读; 几日下来人也清减了一大圈; 每逢有人经过,听着萧恪低沉的嗓音自屋内传出,都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两声。
人人都知道; 皇贵妃是皇上愿意用天下来换的人。皇上把她当作自己的眼珠子,她是皇上心里的另外半条命。
陆青婵一睡便是整整五天,直到那一天傍晚,萧恪读完了《小窗幽记》,这本书写的大都是格言警句,常常放在陆青婵的床头供她睡前翻读。一千四百余则短句,萧恪一边读,一边说一说自己的心得,一本书读到了尾,他合上了书说:“这些书,朕读的不多; 如今读完了也觉得有一些自己的心得。这些都是你懂的,你什么时候来和朕叙一叙,朕也不算是白读。”
他穿着赋闲的直裰; 袖口绣了两片竹叶,像是巷陌人家里的公子,有善走进门来,对着萧恪行了一礼; 说是净尘大师到了。
净尘大师向来是避世之人,萧恪闻言点点头说知道了。
萧恪把净尘大师请到了承乾宫的西暖阁,这里平日是陆青婵会客的地方,紫檀木的长条桌上,摆着一盏雁颈并蒂莲花灯。一旁的笔架、笔洗用的都是陆青婵喜欢的钧窑,在长桌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还滴了陆青婵不知在什么年月里留下了的一滴墨渍。
萧恪盯着这块痕迹看了良久,心中又遏制不住地带了几分隐隐的悲伤,承乾宫里的一砖一瓦,都因为陆青婵的存在,而在点滴之间,沾染了独属于她的印痕。萧恪从来不是伤春悲秋的人,更甚至有些时候,他身上带着一个男人特有的莽撞与唯我独尊。
但在此时此刻,他心中又转过了另外的一个念头。陆青婵留下的岂止是只有这一滴墨这么简单。这片柔软的云彩,包裹住他的内心,也曾给予他无尽最温柔的力量。她改变了萧恪的余生,甚至改变了许许多多,烙印在他血脉深处的东西,萧恪收回自己的目光,接过有善递过来的茶。
净尘大师和萧恪对坐在太师椅上,萧恪平声问:“不知大师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净尘大师把萧恪的一举一动都放在眼里,他双手合十:“不知皇上可否找人算过您的命格?”
鳏寡孤独,众叛亲离。
这八字谶语在萧恪的识海深处轰然有声,净尘大师看着萧恪沉默不语,索性继续说:“贫僧略通占星之术,也曾关心过帝祚与国运之事,皇上登基之初时,贫僧发觉皇上命格孤独,幸而皇上也不曾广纳后宫,因此并无太大变故发生。贫僧偶尔夜观天象,昨日发现紫薇星光芒大盛,尾带小星,似乎帝祚有变。”
这句话让萧恪的心,险些提到喉咙口,他看着净尘大师,突然笑了,他说:“大师,您不用说了,朕不想听了。”他顿了顿,脸上竟然露出了一分笑意,“既然大师提到了朕的命格,朕不妨说一说自己的想法。曾有大师对朕说,朕不能立后,否则命格太硬,克亲克友。朕从不是信命之人,唯独这一次信了,因为过去朕并无牵挂,而今心里有了自己在意之人。可然后呢?朕是皇帝,哪怕不做朕的皇后,她也为此受到过无尽的牵扯与伤害。朕如今已经想通,若是因为这些莫须有的东西摇摆不定,那才是真的愚不可及。朕只有把她捧上最高位,给她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全部荣宠与权力,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萧恪说话的时候神态平宁,净尘大师看着他,突然笑了,他对着萧恪行了一礼:“这次和皇上想的不一样,昨夜贫僧看过天象之后发现,皇上的命格已解。多亏了皇上此心坚定,贫僧亦恭祝皇上心想事成。”
这几日的雪缠绵不停,在天地之间飘飘荡荡,辗转了许多时日,送走了净尘大师,萧恪在明间站了好久,他叫来方朔问:“南薰殿的差事,办得怎么样了?”
南薰殿是紫禁城里拟诏书的地方,方朔轻声道:“差不多了,金册金宝早就准备好了,诏书今日中午也拟完了,只等皇上过目了。”
萧恪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这些而轻松,他点点头:“朕不看了,折子直接下给陆家去,封陆承望为镇国公,长子承爵,陆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去办吧。” 饶是像方朔这般见过大场面的人,也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咋舌,萧恪给了陆家一切尊荣,如此宛若昏君一般的行径,不知在朝堂上又要掀起多少轩然大波,不过这些并不是他一个奴才所能置喙的,方朔点点头说是,随即走出了承乾宫。
入夜后,杨耀珍来给陆青婵诊脉,从锦被下面伸出来的手腕已经能看出来几分血色了,隔着丝帕,杨耀珍也能摸出逐渐有力的脉息,他脸上一时间露出了喜色:“皇上,贵主儿的身子有起色了。”
坐在陆青婵床边的萧恪嗯了一声,让他起身,而后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往后不要再用这个称呼了,以后要叫主子娘娘。”
杨耀珍旋即便明白过来,他对着萧恪躬身道:“是。”
走出承乾宫,恰巧看见端嫔立在雪地里,杨耀珍对着她行了个礼:“主儿,您不要在这站着了,皇上在里头呢。主子娘娘比白日里好些了,看样子最凶险的那一段路算是熬过去了。”
端嫔捕捉到了一个词:“主子娘娘?”
“是呢,”杨耀珍笑着点头,“皇上亲口让臣改口,看样子是要立后了。”
端嫔出门不太喜欢带着奴才,身边只有抱雪一个,不管走到哪都显得孤零零的,一路走到螽斯门处,无幸倚着墙边,笑得散漫:“端小主想不想听曲儿啊?”
端嫔站住了脚,冷冷看去:“主子娘娘还没醒,你就要卖弄你那些淫词艳曲,跪在这好好反省一下。”
无幸似乎很愿意去招惹她,吊浪当地跪下说遵命。
端嫔头也不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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