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头月向西》第171章


我思虑起前几日我们讨论过的拜相一事,觉得顾长青为天子近臣,风头这般鼎盛,又把姜弥得罪的那么彻底,姜弥断然不会善罢甘休,势必是要算计他。我虽然见顾长青只有寥寥数面,可直觉他是个稳重的人,这么晚觐见肯定是发生了大事。便推了推萧衍:“快去吧,别出什么事。”
萧衍的神色凝肃,隐隐有担忧浮出,点头:“那我走了,若是我久久未归,你便早些歇息,不必等我了。”
我应下,起身将他送出去,看着夜色弥漫,红锦茜纱宫灯星光点缀下的锦绣銮驾渐行渐远,一时心揪了起来,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萧衍果然一夜未归,第二日朝堂之上便炸了锅,即便身在后宫,也有许多片言絮语传进来。
自萧衍登基以来,一直尝试推行新的土地税法。顾长青出身乡野寒族,比那些金尊玉贵的士族都知道民间疾苦,他亦久久致力于劝事农桑,减轻百姓负担,所以跟萧衍一起拟定了两秋税法草本。
两秋法最大的特点便是一改从前将繁重课税全压在庶民身上,秋收时按照朝廷已定的税率由租种土地的百姓和掌握良田的地主共同承担。其实我知道,这法子在去年年初就已拟定了完整,之所以迟迟未推行,是因为这里面牵扯到了世家勋贵的利益。
大周的千万顷良田大多掌握在皇亲宗族及世家富贾的手里,他们久不劳作,专等着民脂民膏供养。若是两秋法推行,无异于是从他们的口里夺食。萧衍登基不久,还远远不到可以与世家勋贵正面抗衡的地步,因此暂时搁置,只等以后时机成熟再推行。
这新税法的草本一直在顾长青的手里保管着,不知为何,竟泄露了出去,皇亲世家们联合起来在朝堂上将此事掀出来,明面上借食邑皆由先帝所定,不可擅自更改说事,实际上就是要逼着萧衍承认,这新税法纯属无稽之谈,他绝不会推行。
萧衍是一国之君,言出必行,怎能给这样的保证,两厢便僵持了下来。
自从出了这样的事,萧衍便不大来昭阳殿,似乎刻意在躲避着我,空悬了几日,我渐渐品出些味儿来,将叔父召进宫略问了问。
这一问,果真如我所想,这件事跟靡初有关。
顾长青虽然竭力遮掩着,并且自己提出德行不足,不能胜任右相之职,但萧衍何等精明,暗中派大理寺探查,直接就查到了靡初身边的陪嫁侍女,她近期频繁外出,与端綦公主府来往密切。
萧衍苦心筹谋了近两年的新税法改制眼看就要毁于一旦,自然勃然大怒,竟逼着顾长青休妻,看这架势定要让自己的近臣跟靡初脱离关系,划清界限。
我心中担忧,一方为靡初,出了这样的事,若真是让顾长青休了,她的后半生该怎么过。一方为意清,虽然至今都没有他的消息,但怀淑在长安,季康子也被收押在长安,他必然不会离得太远,当初为了靡初的婚事都会一时冲动擅离任上,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他可别再惹出事端。
思虑再三,我决心去找一找萧衍。
太极殿中朝臣进出络绎不绝,我一直在偏殿等到日暮时分,才在萧衍将要用晚膳时见上一面。他撩起衣袂在南窗前的绣榻上坐下,只看了我一眼,板着脸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许替她求情。”
我低头想了想,温声道:“好,我不求情。”他默然抬头看我,我继续道:“可事情总得解决,你让顾长青把靡初休了这事就能解决了吗?皇亲宗族虎视眈眈,并不会为曲曲一个靡初的得失而动容分毫的。”
萧衍眉间拧起数道纹络,似是动了怒,道:“顾长青不肯休妻,非一口咬定是他自己保管不善,朕再逼他,连辞官的话都能说出来。朕在他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竟比不上一个狼心狗肺的靡初。”
我没料到顾长青竟会这样。患难见真情,看来真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所以,你这样逼顾长青,只会令君臣离心,反倒让人家看了笑话。”我给萧衍斟了一杯茶,缓慢道:“我在来的路上想过了,这事我可以替你出面,由我来解决,比在朝堂上让你真刀真枪的跟他们过招要强。”
萧衍看我,神情内敛而平静。
“我父母生前与诸位姨母、舅舅走得很近,我出面以家宴为名,将他们聚拢起来,他们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萧衍静声道:“然后呢?涉及他们自己的利益,可不会因为你的几句好话而善罢甘休。”
我心中有所计量,哪怕希望毫微,也得试一试,不能任由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便说:“我自有主意,只是……衍,你需得找个借口将姜相支派出去,我怕他会碍事。”
萧衍拧眉思索了片刻,点头。
第133章 
十二月初五;萧衍在姜弥的陪伴下巡视宣水、长曲驻军。
我便趁此良机邀宗亲入昭阳殿行宴。其实无需太多人;宗室品阶长幼尊卑分明;能拿主意的总是那么几个人。
日过中天,红梅半绽,虽然是明艳动人;但依旧掩不住天寒人寂。残雪却未曾褪尽;缱绻于檐间道畔,浅浅淡淡地染着昭阳殿几分苍然的晶莹。
殿中烧着熏龙;摆着几个炭盆;木炭烧得正旺;将殿内烘烤的温暖如春。
茶烟腾腾升起;蕴了满室清苦的香。
秋吾公主、临溶郡王和显平郡王依约而至。我以上宾之礼请他们入席,摒退侍从左右。
略微寒暄过后;临溶郡王道:“皇后今日召臣等前来;不光是想闲话家常吧?”
我将手指抚在茶瓯上,黄釉薄胎,有着清雅靡丽的色泽。这样的触感可以缓解我心中的忐忑,将声调放得缓之又缓:“舅舅、姨母,孝钰今日在这里见你们确实有要事相商。”
他们三个早已将手中筷箸放下;神情凛正地端坐着,等着我的下文。
“关于两秋税法的草本,请你们不要再继续纠缠了;顾长青乃是天子近臣,是牵制姜弥之人;若是害他官位不保,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临溶郡王语意幽深:“原来皇后是为陛下当说客,外界所传帝后情笃,果然不虚。”
我垂下眼睫,却听秋吾姨母略带嗔责地说:“堂兄,你说这个做什么,皇后一直都是向着咱们的,既已来了,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显平郡王也出言劝和了一番,最终却也是冲我道:“皇后莫怪,只是您大概没看过那两秋税法的草本吧,是要把咱们皇族宗亲的血骨都抽干净了。”
我并非无话可说,只是想先摆出一副低姿态由着他们说,让他们将自己心底的不满与怨怼全倾诉出来,才能对症下药。
“所以,你们就不惜与陛下为敌?”
临溶郡王讥诮道:“并非咱们不懂做臣子的本分,只是当今天子太过寡情薄幸,论资排辈,我们都是他的长辈,下手竟这么狠。他在朝中根基不稳,不敢明面儿上弹压得罪我们,暗地里便蓄谋出这样的法本。等到来日他将皇位坐稳了,我们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肉,由着他宰割。”
我轻轻地笑了:“原来舅舅也知道,陛下终究会有将皇位坐稳的一天。”
下席的临溶郡王和显平郡王仰头看我,端正平静的外面下隐隐藏着雍贵与清傲。身为皇族,多年来享尽了荣华,养尊处优,受尽优待,自然不会愿意失去这一切。
我饮了半盅茶,缓慢道:“孝钰的身上流着皇亲宗族的血,自然不会背弃你们,而我父母早逝,中宫孤绝,你们便是我最大的依仗,后宫、宗族本就是连在一起的。孝钰所言,必是为了长远计,必是为了舅舅和姨母们好。”
他们略有动容,不知是为我谦卑的晚辈姿态,还是为我话中分析透彻的利益相连。
“两秋税法利益所损并非只有皇亲宗族,可为何偏偏那侍女要去找端綦姨母,而端綦姨母又偏偏来将你们都煽动了起来。说句冒犯的话,诸位长辈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可莫要一时糊涂当了出头鸟,被人家利用了。”
秋吾姨母思忖着道:“端綦素来跟姜氏交好,这……她别是在利用咱们。”
临溶郡王不屑道:“真当咱们是傻子了吗?自皇帝陛下登基以来,前朝权柄全掌握在姜弥那厮的手里,咱们的势力一再被削弱,皇亲宗族讨不到半点便宜,便是整日被压制。从前的英王,还有那逐出京的宜川,陛下真当咱们是软柿子可以由着他搓圆捏扁了?不过借着这个由头拿出点颜色来罢了,不都说陛下深谋远虑吗?该知道,这事情的引子可在他的好舅舅那里,咱们不过顺着姜弥搭好的梯子爬罢了。”
我的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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