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引》第105章


“玉羊,你来陪着老师。”
郑镒那里正乱着,我也不知何故,直是想笑,晁衡却将我拦到了身后,而与他相视之间,我倒明白了:
“哈哈哈,刚才那东西是你扔的吧!”
他含笑点头,复将我送至老师身侧:“让我来料理。”
我自然听他的话,安心顾着老师,顺便与老师询问了此事。原来,老师先前行路时无意走在了郑镒的前头,挡了他的视线,而又理辩不通,才遭郑镒恶意欺凌。
“你们这些狗奴,都别扶着了!还不赶紧上!这个人,就这个人!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我有重赏!”
片时,郑镒缓过神来,双手捂着鼻子,气得直跺脚,一腔怒火便都转向了挡在前头的晁衡。那几个随从领了命,即刻向晁衡围上来,只是看着晁衡神态自若,也都不大敢动手似的。
晁衡一笑,背手道:“且先不提当街行凶所论何罪,便是以下犯上,折辱命官,就够各位徒刑三载,或有重者判以流放二千里,更甚者绞刑。到那时,我看你们如何去领他的赏!”
晁衡所言是唐律里‘殴打制使府主’一条,我倒不知他还留心过律法,一面心生钦佩,一面也觉得如此威吓实在有效。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这些爪牙便一个个忌惮起来,你看我,我看你,非但无一上前,反都后退了几步。这情景更令郑镒恼怒,顾不得脸上的伤,亲自动手推这几人向前:
“你们倒是听他的!什么命官能大得过张相公,只管打,我保你们毫发无损!”
旁的也就罢了,猛听他提到“张相公”三个字,我便登时一心惊。想郑镒如今这样大的声势,必定是入了仕途的,而在这京中官场,又是莫大的命官,能被人唤作“张相公”的,也就是燕公张说了。
郑镒这种宵小之辈怎会以燕公为倚仗?
晁衡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回首向我看来,但我哪里懂得,只好与他一齐将目光转向了赵老师。赵老师深深蹙眉,脸色暗沉,默然摇头,似乎是知道内情的。
天解困局,郑镒的话失了灵,他的手下始终不敢替他作恶,而这犹疑僵持之间,东都巡城的金吾卫恰好巡察到此。
我们占理自然不怕,而那郑镒却竟是欺软怕硬,那队卫士还未走到跟前,他便落荒而逃,临转身还逞了一句口舌:
“此仇暂先记下,总有报还之日!”
草包之言不足为惧,我与晁衡面对一笑,不免宽慰起赵老师:“我还以为他多大的本事呢!老师此番受惊了。”
“我无妨,但方才听来,此人还是你的亲族不成?”赵老师不在意自身,却是满脸疑惑地问我。
倒不意外老师会问起这个,又想着晁衡定然也不明白,便索性一道解释了:“说来还不是什么远亲,他叫郑镒,是外祖的庶子,我母亲的庶弟。父母去世后,我想着有所依靠,便孤身来到长安寻亲,可他不肯相认,更不愿收留,我便再未将他当做舅父。也正因此,才有了我后来混入国子监的事。”
“你这孩子当真受苦了。”老师听来长叹一声,神态万般怜恤,“也罢,家门不远,我们先回家再说。”
尚有诸多疑团未解,又原本有事求教,我与晁衡自便跟随老师而去。晁衡一手牵着我,眼里饱含着柔情慰藉之意。
及至老师家中,于中堂安置了,老师便说起方才这桩事,再一提“张相公”,其中缘故竟令人瞠目结舌。
“他不认得我,我却知道他。原不过就是礼部当差的一个胥吏,只因有几分才貌,也算知书,喜逢迎善攀附,前几年倒被燕公看中,做了张家女婿。故此人前人后,倚仗燕公之名,寻常无人敢得罪。”
“那燕公何等人物,竟如此不识人?!”我实在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而惊疑之间却看晁衡只是一副平常态度,似有隐情,便道:“你不感到奇怪吗?难道你早就知道?”
他抬眼看了看老师,这才向我点头,道:“你同我说过你的经历,后来开元八年那次,郑镒寻到升平坊,我都看见了。及至去了太子身边侍读,也有机会见到燕公,他的家事也是偶一得闻。玉羊,我不想提起你的伤心事,所以才一直没告诉你。”
我不由叹声,一时也看淡了许多:“其实我哪里会为他伤心,不过就是为燕公不值。自在学中时便知道燕公的名声,文坛领袖,‘燕许大手笔’,如此高逸俊才,怎会与那种小人扯上关系?”
老师闻言倒忽然笑起来,看着我们说道:“你们呐都还年轻,朝中人事何其繁杂,一两句是说不清的。我不敢妄议燕公为人,但其才名之外,也并非完人。我从前便说过,燕公与陛下有师生之谊,是深得陛下倚重的老臣。然虽则文采冠绝,却也颇有自许之心,而又生性骄躁,同僚中少有入其眼者。如此性情,便难免有郑镒这样的小人趁机攀附,这也是世间常理。”
这般听来,倒是我将事情想得简单了,不觉暗叹,人心难测。晁衡那里亦有些深思之态,略时说道:
“如今陛下东封在即,燕公既总领封禅诸务,这一时定然更加自得,亦不免疏忽管教家事。倘若郑镒仗势,再向老师寻衅,老师不能没有防备,近日出入还该多带些随从才是。”
晁衡这话倒虑得实在,又想郑镒毕竟与我有这一层关系,难免不会另有记恨,若真因此危及老师,也是我的罪过。
“是啊老师,我想,要不这一两日我来跟着老师,反正我素日空闲,正好侍奉老师!”
“哈哈哈,好了好了,别担心。”我们为老师深感忧虑,可他自己却仍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直是挥掌朗声大笑,“你们想啊,既是东封在即,他们便更不敢真的惹出事来,否则影响了燕公的声誉,究竟又是谁的损失呢?况且你们今日来找我必定有自己的事,便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了。”
看老师如此豁达,我们便只好暂放心绪,转而说起此行的正事。晁衡准备得细致,赵老师解答得也详尽,这师生间好一场淋漓尽兴的谈话,直至日落黄昏才算结束。
告辞老师出来,天边晚霞瑰丽,仿若熊熊火焰,映照在每个赶路归家的行人脸上,宵禁的鼓声快要响起了。
“满郎,你说世间人心都是很复杂的吗?你将来会不会变?”我望着晁衡被霞光辉映的右脸,轻轻地问他。
“年岁渐长,处境变迁,该会变的。”他微微一笑,答得很轻松。
“嗯,这倒是实话。”我忽然觉得自己问得有些无聊了。
“玉羊啊,人心所求都是会变的。比如我初来大唐时只一心求学,遇到你后,便只求和你永不分离。”
“……那以后呢?”
“以后么,求下一世我们再做夫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给下一本文《小舟晚归》改了个封面,小可爱们喜欢吗?
下一大章就是正文结束章啦!番外我会用第三人称写~(#^。^#)
第114章 镜里心心心里月(一)
封禅的出发之日终于定在了开元十三年的十月十一。
是日; 自皇城端门起; 至黄道桥、天津桥、星津桥; 乃至向南数十里长街皆是人头攒动,全城的百姓都来围观这场盛世之行。御辇中的帝王志得意满; 雄姿英发; 身后跟着百官贵戚、四夷君长、诸藩使节; 泱泱乎而变风云,荡荡兮而弥山岳。
不知这场盛典要耗费多少时日; 热闹散去之后; 与我而言; 这就是我们夫妻婚后的第一次分离。
“夫人; 用午食吧。”
心中牵挂着远行之人,不觉便入了神; 忽听茜娘叫我; 抬眼时她已将饭食摆在了我面前。
“校书刚走了半日,夫人就想得这样了?”她低头莞尔; 倒是拿我取笑起来,“我听人说,此去封禅也不过一二月光阴就能回来,夫人是经得大事的人; 这般模样倒不像了!”
我也直言笑道:“你哪里是来送饭的?是来笑话我的吧?你的吉麻吕未跟着去; 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就来拿我打趣!”
她到底脸皮薄,经不得我一句,立刻脸红了; 缓缓才道:“校书临去前多番交代,要茜娘周全照料,我还不是怕夫人多思伤神,于身体无益嘛!夫人午后便不要一个人呆着了,我看井上公子那里热闹,良和子夫人也活泼,何不去凑个乐?”
茜娘不提,我倒真没惦记到真成那处。说来,真成因腿伤初愈,经不得长途跋涉,终究不曾跟随封禅。然虽则留下遗憾,却到底另有收获,且足可抵得过十次封禅——他和良和子于上月完婚了。
燕尔新婚,浓情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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