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有令秧[出版]》第23章


管家娘子神情严肃地进来,径直走向她和蕙娘。她们立刻心照不宣地拢成一个小圈,管家娘子在她二人耳朵边清晰有力地说:“家里来人说,三姑娘砸坏了阁楼的窗子,钻了出来,现在整个人悬在二楼的栏杆上,说若是没人带她看戏她就真的跳下去。”蕙姨娘顷刻间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低声道:“这孽障。”“真的摔下去可怎么得了?”令秧尽力压着自己的嗓音——尽管没什么人注意她们。
“夫人莫慌,小厮们已经架了梯子上去拿她。”管家娘子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蕙姨娘不然跟着我回去看看?我们到了家再让马车回来接夫人……”“你安生坐着看戏。”令秧的手掌盖在了蕙娘的手腕上,“让我回去。她这种性子,你打她骂她都没有用。哥儿媳妇说好跟她做伴的,有她一个大人在,倒由着小孩子闹出这种过场——你不好责备她,我可以。”蕙娘犹疑片刻,管家娘子在身旁附和道:“夫人说得没错。”“那就只好辛苦夫人了。”蕙娘微笑的神情略带凄然。
令秧带着连翘急匆匆地跨进中堂,就见到川少奶奶的陪嫁丫鬟如意从后面出来。“听说惊动了夫人,川少奶奶命我出来候着。三姑娘现在已经回房去了,一点儿没伤着。我们少奶奶答应三姑娘,明儿个求夫人和蕙姨娘准她去看戏,原本都说得好好的,谁承想我们少奶奶刚回房去打算歇着,三姑娘就砸了窗子……”令秧甜美地冷笑道:“你倒真是忠心。不过,以后最好还是别一口一个‘我们少奶奶’,这个家的少奶奶不是只有一个么,我竟不知道谁是‘我们’。”如意满面通红,立刻低头不敢言语了。令秧用力地将披风解下来,其实她的手指也在微微发颤,只好强令它们做些动作——连翘在一旁暗暗地递了个眼色给她,以示鼓励。
她没想到,三姑娘已经换了睡觉时候的月白袄裤,躺在川少奶奶和哥儿的床上。川少奶奶坐在床头,对三姑娘的奶娘道:“你回去吧,这儿有我看着,我保证她今晚安生睡觉。”奶娘迟疑着离去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在屏风旁边看到令秧。令秧将食指放置唇边,示意她噤声。奶娘便如释重负地下去了。川少奶奶揉了揉三姑娘的头发,笃定地说:“我跟你说好了,明儿个我一定想办法把你弄去看戏,但是你不能再作怪。”“到底什么时候,缠脚才算缠完啊?”三姑娘的声音里有种静静的委屈,听起来不像白天里那么可恶。“早得很呢,不过你若是不肯忍,就更难熬。我知道你现在痛得睡不着——我陪着你呢。”“那往后,哥哥不在家的时候,我能来这儿跟你一起睡么。”“好呀。”“你不会走吧?”“我能去哪儿啊。”川少奶奶笑了。
“我不知道,我以前也不认得你啊,你嫁给哥哥以后才认得——要是有一天,你突然又走了,我可怎么办?”
“就算真有那一天,你早就长大了,你的脚也早就缠好不再疼了。”
“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我就给你讲现在外面演的那出戏,好不好?我从前在家的时候,我娘还有我姐妹们都说,听我讲戏有时候比真看还有意思。”
令秧很想问问川少奶奶,哥儿眼下是不是经常不回家。可是她想了想,还是没进去,转身离开了。她想起自己的披风估计是落在了中堂里,不过,连翘此刻应该是在厨房看着老夫人的药,她也不想再着人去麻烦连翘跑这一趟。
夜还不算深,可是足够安静。还有一个人急匆匆地从中堂穿过去,影子被丢进灯火照亮的那一小块地面里——影影绰绰地晃着,好像很快就要融化进去。她惊喜地笑了:“是谢先生。”
第五章
谢舜珲微微颔首,对她唱喏。
转过去吩咐跟着他的小厮先去备马。他手里拎着灯笼,清瘦的身形全都笼在那一条微光里。令秧问:“谢先生这么晚还要出门呀?”也许是因为这中堂寂静得像是马上就要飘出音乐来,并且,灯笼的亮光里只有他们俩——她知道自己还没行礼,但是,也没觉得有多不舒坦。
谢舜珲道:“今儿个你们的十一公兴致好,硬说看夜戏会累人,要川少爷和我过去吃点心——都已经差人来请,不去不好。”令秧笑道:“难为谢先生,也跟着改口叫川少爷。”谢舜珲微微蹙眉:“那是自然的,既是做客,哪有不守府里规矩的道理。夫人可中意今日的祁门班子?”令秧想了想,非常认真地回答:“我瞧着那个唱观音的最好,不过我坐得远,可能看不真切。看了一会儿就被叫回来了。”“管家娘子帮我安顿行李的时候提过,可是为着三姑娘?”令秧笑了:“我们家的事情,如今倒是一样也瞒不了谢先生了。正是为着那孩子,一个姑娘家倔强到这个田地,蕙姨娘打也打了,还饿了好几天,只是不顶用。我也想不出什么法子,也不愿让蕙姨娘再动肝火,盘算着明天带着她去看一天戏好了。看完了再回来管教她……”谢舜珲恰到好处地叹了一句:“夫人持家真是辛苦。”令秧略略地一愣:“谢先生是说笑了。这哪里算得上持家?”
她折回自己房里的路上,撞见了连翘端着一个捧盒急匆匆地走在廊下。连翘苦笑道:“夫人等我,这碗药给老夫人送去了,就回来伺候夫人换衣裳。厨房里的小丫头手脚笨,把老夫人天天用着喝药的那个盖碗打了,老夫人一向就认那碗上的喜鹊,才肯喝药的。我把咱们房里那个画着鱼戏莲叶的盖碗拿来替换了——我这心里头还打鼓呢,不知道能不能过了这关,老夫人要是因为这碗没了再犯起病来,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那我同你一道过去。”令秧淡淡地说,“有我跟着,老夫人房里的那些婆子们便不好怪你。”
那是令秧生产之后,第一次见到老夫人。老爷的意外以后,府里上下都心照不宣地将老夫人更为严格地监禁起来。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将府里新生的两个婴儿抱到老夫人面前去。只是老爷一去,老夫人的气色越发好了,头发白了大半,不过不觉得萧索,银丝闪着冷光,倒衬得人贵气。每日被梳洗得很整齐,端坐在自己房里,从前那些隔三差五就会来一遭的骇人症状越来越少,眼神也迷茫,就像是在凝视一场下给她自己一个人看的雪。雪缓慢地落下来,她不介意自己被一寸一寸地覆盖,从里到外,眼神深处,积雪堆成了雪原,老夫人偶尔也有了温柔的神色。
“老夫人,吃药的时辰到了。”连翘熟稔地走上去,将盖碗打开,老夫人接过药碗,眼睛却怔怔地盯着托盘里那个孤单的盖子。连翘柔声道:“我明白老夫人的意思,今儿个,喜鹊飞走了呢,可能是回家了,所以我才给老夫人换上了鲤鱼。鲤鱼也是好彩头,老夫人说是不是呢……”说着,用调羹盛了一点汤药出来,自己尝过:“不烫,刚刚好,老夫人可别等到放凉了。”老夫人纹丝不动,只是将枯瘦的食指伸出来,那手指用得太久了,扭曲的纹路裂开来,像在哭喊着渴,却还戴着一枚红宝石戒指。连翘将那碗盖上的荷叶凑到这手指底下:“老夫人摸摸看吧,鱼都在荷叶底下游呢。”
她犹疑地看着连翘的脸,盯了片刻,还是端起药来全喝干净了。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所有的如释重负都从连翘的笑容里溢出来,一个婆子递上来漱口用得盖盅,连翘将痰盒端着,笑道:“老夫人漱漱口,就该歇着了。”老夫人慢条斯理地将水含在腮帮子里,那样子看上去的确像一条衰弱的鱼。紧接着,轻轻地抬了抬下巴,连翘懂了这意思,便赶快把痰盒再凑得近了些,但是老夫人猝不及防地将一口水全都喷到了连翘脸上。几个婆子在刹那间警醒了起来,做出要捆绑她的架势,但是她又静了下来,并没有仔细欣赏连翘那张湿淋淋的脸,却认真地盯着令秧,缓缓地道:“你把我的喜鹊弄到哪里去了?”
“老夫人别急呀。”令秧强压着厌恶,堆起来哄孩子的微笑,“喜鹊真的飞走了……”她知道自己语气生硬,没有连翘那么自然。
“你为何毒死我的喜鹊?”老夫人困惑地盯着令秧,“它怎么碍你的事儿了?你这淫妇。”
连翘像是被烫着了一样,迅疾地挺直了脊背挡在令秧面前,两个婆子上来把老夫人左右架起,其中一个婆子忙不迭道:“夫人千万莫往心里去,老夫人常常说些疯话……”
“夫人咱们回去了。”连翘揽住她的肩,可是还是没来得及——老夫人敏捷地一把攥住了令秧的手腕。做梦也想不到她居然有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