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俊娘子》第6章


罗大莽若成天纠缠,秋娘纵使玉颜凝霜,眉眼嘴角却透春香,一旦那粗壮莽汉离开永宁,有时十多天不见影,秋娘的魂像也被带了走,守不住心。
男女间的事,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自己此时拿秋娘说事,也不过想扳回一城罢了。
珍二很不以为然低哼了声,打直上身。
穆容华淡淡调回眸线,迎向那双戏谵且深沈的长目。
“珍爷适才还提到米铺人家的好姑娘——”略顿,微笑了笑。“那姑娘恰是与我自小相识的禾良妹子,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今是阁下兄长交了好运,才得佳人青睐,烦请珍爷回去转告你家秀大爷,他要是待禾良妹子不够好,就别怪穆某横刀夺爱。”
反正说也说不出个青红皂白,尤其是与跟前这位,撂下话,穆容华拂袖便走。
游石珍“嘿!”了声,陡然出手,他未使内劲,由着斯文公子在他掌下走过几招,最后他翻腕抓住对方一只阔袖,察觉姓穆的欲强行抽回,他顽心一起亦跟着抢,结果深巷内响起清脆裂帛声……
穆容华只觉右臂乍寒,定睛一看,才知白袍与厚厚内襦的右边两层袖子,全被珍二徒手撕了去。
“你、你——”既惊且怒,一时间竟骂不出话。
“穆大少,你这身衣料子不太行啊,针脚功夫也不够牢靠,瞧,随手一扯就给扯坏了,都不知找谁赔去。”游石珍五指摩挲断袖,猫哭耗子般嘻嘻笑。见穆容华畏寒似遮掩裸臂,心里更乐。“说实在话,这天也没多冷,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断一袖不如断两袖,我帮你把左边也扯下吧。”能理所当然地欺负人,真是件痛快的事啊!
“你别过来,不劳阁下费心!”游石珍这混蛋,如此整弄人不就为了护短!自己要挟他珍二,他立即回敬,还想变本加厉!可恶!
“干啥遮遮掩掩、扭扭捏捏?你们这些书生模样的公子爷就是麻烦,又不是娘儿们,你有我也有,你没有的咱也生不出来,不都一样——”抓住穆大少狼狈裸露的臂膀,游石珍内心忽地打了个突。
以男子来说,被他抓握在手的上臂虽说肌理精实,但骨骼着实秀细了些。
他知男子生得文秀的所在多有,只是跟在身边或交手过的汉子,皆是草莽气息浓厚之辈,真要寻出一个称得上斯文的,也仅有家里的秀大爷,但长兄外貌再如何俊逸,手臂仍是粗的,拳头依旧如钵大,揍起人来绝对狠劲十足……眼前穆家大少这一只裸臂,从未曝晒在日阳下似,此时天光、雪光交映,白得澄透,都能瞧见雪肤底下的微小青脉。
还要再接再厉欺负下去吗?
游石珍因心里这一迟疑而自觉稀奇,他珍二一心想对付谁,可从未踌躇过。
突地——
“珍爷!”一名鸠衣劲装的年轻汉子现身于近处屋瓦上。“莽叔来了消息,关外那群马贼——”话陡顿,因察觉被老大擒住的公子爷正专注看向这方。
游石珍道:“知道了。”随即丢出一个眼神,年轻汉子立即闪身消失。
“看来没空为穆大少效劳了。”
穆容华顿觉臂上一松,怀里跟着被塞进一物,是自个儿的右袖子。
他抓紧破袖,抬睫定定望去,珍二正冲着他挑眉勾笑,没半点正经。
“自个儿玩去吧,别纠缠爷。想玩,下回落进我手里,再陪你好好过招。”
不给人回嘴机会,游石珍回身窜进重重巷中,隐约还能听到他放肆的笑,而身影早已远离。
纠缠他……是谁纠缠谁?!
对上这般无赖,都不晓得该怎么生气。
臂膀一阵阵剌骨冰凉,穆容华赶紧将破袖子勉强套上,指腹来回摩挲破裂处的针脚,俊颜时青时白时红——奇诡。
其实臂肤泛寒,却仿佛留有热度。
那人的手心粗糙厚实,紧紧掌握他时,像也掐住他的气息命脉,令他颈后发麻、脊柱颤栗。
他闭目,蓦地用思头,用去纷乱杂念。待张眸时,瞳底已复净明,再不多想。
入夜,穆府宅第东翼的“宛然斋”按主母喜好,燃起淡淡的昙花宁香。
穆容华白日回广丰号商行换下破衣,继续埋首工作,后又去了趟码头仓库,与管着搬运夫的工头说了些事,今夜回来晚了,没赶得及陪娘亲用晚膳,一进府就直往“宛然斋”来。
他接下韩姑手里的药碗,一匙匙喂着娘亲用汤药,边话家常。
穆夫人这药属温补,重在滋润养气,至于生成多年的心病,非药石轻易能除。此时房中烛光荧荧,韩姑早让婢子们散去,只让守夜的留在外厅,自己则静静退立于一旁。
帘内榻上,斜卧的貌美妇人刚喝过补汤,漱过口,望着穆容华缓缓露笑——
“听你这么说,香融的闺女儿嫁得挺好啊,上回见到那顾家姑娘……唔,还是中秋的事吧?”
穆容华点点头。“知道娘亲喜欢,禾良妹子亲手作了些甜糕和月饼送来,当时娘亲还留禾良妹子一块用饭。”
穆夫人轻应一声,温阵有些幽远。“禾良……是,是唤作禾良,那是个好姑娘家,只可惜香融过去得太早,没能见着闺女风光出嫁。”她当年成亲,香融跟韩姑一样,皆是娘家跟来的陪嫁丫鬟,后来年纪到了放出去嫁人生子,独生闺女顾禾良尚不足九岁,香融便病死。
“你明儿个再去春粟米铺一趟,把我那成套的海玉紫珠耳环和钗饰送过去,给你禾良妹妹添嫁妆。”
“是,娘亲。”
穆夫人静了静,忽而感叹。“倘是你孪生姊姊尚活在人世间,现下该也嫁了人,有儿有女了,你说是不?”
一只略显瘦骨嶙峋的手伸来覆在穆容华手背上,他微乎其微一震,看向帘内那张轻布幽思的面容,猜不透、触摸不着,他内心怔然,一时间只无语。
“可是……不行的……”穆夫人似也没要他答话,迳自思量,迳自低喃。
“也许真是一个劫,当年你爹请示过祥云寺的得道高僧,怎么看、怎么算,都说……说你们孪生姊弟注定遇上此一大劫,闯得过,往后什么都好了……”轻轻喘息,双眼张得有些过亮。“还好……祖宗保佑……还好,还好是你活下来,死的那个不是你,那、那就好些……就好些的……你爹撒手归西,两姨娘们皆无出,咱们大房就你这根独苗,不能出事,你爹辛苦一辈子打下的家业,咱们广丰号的招牌,都得赖你扛着,不能出事的……华儿、华儿,你是华儿……”
“是。我是容华。娘,我是容华。”
“死的是你孪生姊姊,不是你,很好,幸好……幸好……”
手被娘亲的五指握痛了,那指甲深深捺在肤上,穆容华动也未动,面上一贯温文。“是。幸好如此。”
“小姐,夜深,该睡下了。”韩姑静静插话,走过来安置穆夫人的靠枕,亦些微使力地将那只紧掐不放的手扳松开来,搁进锦被里。
“请娘亲好好歇息。”道完,穆容华起身,如以往每一次请安过后,步伐徐慢地走出“宛然斋”。
通往自己院落“雪霁堂”的长长回廊上,月光斜打入廊檐,穿透镂空雕刻的影壁,被分割成方方块块的光投落在他胸前半身,藏去他的眉眼神态,直到这时,才听胸内吐出一声气息。
多年而成的郁结,仿佛如何都消不去的无形块垒,沉沉压着,或者终究是麻木的,痛或不痛,常也分不清了。
他渴望能潇洒不羁悠游天地人世,渴望能向谁借一狂风,吹散这有形的肉身和无形的思绪……
只是,能向谁相借呢……
脑海里乍然浮现的一张黝黑面庞让他方寸陡凛!
带嘲弄的深黑长目,流里流气的眉梢眼角,永远噙着玩弄笑意的薄唇阔嘴,乱糟糟又黑得发亮的发,东翘西翘地散在颈后、肩上……
那家伙!游石珍!
他下意识磨磨牙,手悄悄攥成拳头,实不知怎想起他。
今日那伏在屋瓦上的年轻汉子,似乎提到关外、提到……马贼?
殷叔正领着人固守关外那处新设的货栈,再过几日,身为广丰号大掌事的他亦得亲自前去一趟,而近日从关外汇报过来的消息,并无关于马贼之事……
……想玩,下回落进我手里,再陪你好好过招。
突地幻听一般,耳里划过那样的话,甚至又流荡着放肆的笑声。
阴险!无赖!要命的不讲理丨。
谁想跟那家伙玩?!
此时此刻的他自是未察,甫一思及珍二,在“宛然斋”里堆叠出来的那股沉重郁闷,不觉间已被抛到某处,抛到连他都不知道的某个小角落,暂被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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