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俊娘子》第5章


人与人之间交往,皆看缘分深浅,就算至亲也是一样。
缘深,自然会走到同一条道上。
如杜丽秋,秋娘,本是永宁最大销金窟“春花秋月楼”蔺嬷嬷底下的教坊娘子之一。广丰号经营生意,与大小商家往来,少不了进出风月场所,他因缘际会间结识秋娘,真正应了那句——酒逢知己千杯少。
后来秋娘为自个儿赎身,在城南大街赁铺经营胭脂水粉的生意,这中间他关照不断,是将她瞧作自己人。
今日她突然遭劫,他才会一得到消息便不管不顾策马追去。
知己相交,拿命去搏亦该当。
而若缘浅,则即便同宗同脉,情亦难入心。
他老早看懂,原也心如明镜,没想今夜被珍二一搅,不该有的情绪朦胧而起。护短。
不问对错,就只护短。
游石珍认得无比坦然,理直气壮得教人发指,明摆着谁都不许动他的人。
能有像珍二这般回护自己人的兄弟,怎不令人羡慕?
颈间仍因方才遭锁喉而感到刺痛,他举袖挲了挲,结果腕处亦微疼,顿了一下不禁苦笑,想来又是珍二所害。
这些年跟着几位护院老师父们习武,以为练得身强体壮、筋健骨实了,未料对手随意般一抓一扣,自己便被拿得死死,肤上更留瘀痕。
他何曾如此娇贵?
苦笑复苦笑,他甩下阔袖,忽有一物从袖底暗袋掉落于地。
弯身去拾,握在掌心,是白日时候在大街上、珍二当空掷给他的那条袖带子。他当时忘了归还,解下后收在袖底,今夜未料会遇上袖带主人,还被胡搅蛮缠一番,欸,闹得他根本忘记要物归原主。
这个珍二,笑起来状若无害,狠起来目光能吞人,往后碰上了,需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好好提防。
暗巷的另一端有脚步声传来,来人步伐略急,穆容华甫收妥袖带,一名五官偏刚美的女子已朝他跑近。
“韩姑……”见到女子焦急神情,穆容华朝她安抚般眨眨眼,唤声亲昵。
“怎待得这样晚?还傻怔怔站在巷子里?都不知多惹人担心吗?”韩姑边叨念边将一件男子款式的披风摊开罩在穆容华肩上。
“夜里进衙门大牢,不让我跟着,硬留我在马车里,那也该让小厮们跟去啊,有哪家的姑……少爷如你这样,任何事皆亲力亲为,不把自身安全当一回事?!那个杜丽秋也真是的,恨上那莽汉,都替她出了气,这会儿又担心那莽汉关在牢里会冷着、饿着,感情这事,实在乱得很,咱们作啥非得蹚这浑水?”
韩姑是穆容华娘亲当年的陪嫁丫鬟之一,年过四十仍云英未嫁,她看着穆大少出生、长大成人、接掌家业,主仆间的情义非一般所能比拟。
“我正念你了,你倒笑得颇乐!”韩姑没好气地睨了少主子一眼。
“韩姑,我娶你好不?”
“嗄!”惊得瞠圆双眸。“胡闹什么?作死吗?!”
穆容华偏头想了下。“倒非胡闹……不过是有一点找死没错,殷叔现下忙着打理关外货栈,若他得知姑姑肯下嫁予我,定要冲回永宁揍得我半死不活。”
“这又关殷翼什么事?”语气甚硬,脸却胀红。
穆容华无辜道:“姑姑的事,自然很关殷叔的事啊。”
“你……都二十三、四岁了,还满嘴孩子话,没个正经!快回去,小姐没等到你,怕又强撑着不肯上榻安睡。”她仍称穆夫人为“小姐”,这旧称一直未变,岔开话题后,韩姑拉着人就走。
穆容华轻笑一声,很乖顺地跟上。
月淡风清中,犹然响起韩姑的叨念——
“欸,想来你都这岁数了,家里几房的长辈们全盯着,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顶子一旦扣上,凭你是一家主事又能如何?撑得住一时、顶不住一世。该怎么收场,你好歹也想想,倘是真遇了倾心对象,可千万不能蹉跎啊。”略顿,又叹:“若然顾虑小姐的心病,那、那……”
韩姑的话尾徒留无奈,但穆大少的心里倒暖了,因为,也是有人护着他的。
人生本多无奈,他早学会珍惜身边所拥有的,这些很珍贵的人、很珍贵的感情令他觉到,人生选择走这样的路,并不是太孤单。
他不曾后悔。
秋尽冬来。
隆冬时分,江北永宁被一场火红喜事闹得沸沸扬扬。
太川行游家的老太爷替长孙游岩秀物色孙媳妇,永宁城里“战绩辉煌”的八大媒婆全卯足劲儿牵线拉丝,结果秀大爷不爱富家千金、不理才女闺秀,火眼金睛一相相中城里“春粟米铺”顾大爹家的闺女儿顾禾良。
喜事能成,自是天大好事,只是其中颇有牵扯,那顾大爹当年迎娶进门的娘子,恰是广丰号穆夫人当年的陪嫁丫鬟之一,与顾大爹的婚事还是穆夫人亲自给订下的。
当年小夫妻俩胼手胝足经营起“春粟米铺”,穆家明里暗里给了不少援助,后来穆容华掌事,依然念着旧情持绩照看“春粟米铺”。
如今顾家将闺女儿给嫁进游家,一些好事者总要兴风作浪,都说穆家大少其实心仪顾家闺女多时,可惜就慢上那么一步、半步的,结果竟被斜里杀出的游家大爷给抢了去,真真是琵琶别抱最伤怀,可怜啊可怜。
穆容华觉得自己果然可怜,想给自小便相识的禾良妹子送些喜礼祝贺,还得偷偷摸摸着来,毕竟穆家送上的喜礼很难进得了游家大门,倒不如趁着婚前送进顾家,帮禾良妹子的嫁妆添箱才是正题。
于是不理顾大爹的推谢,令家仆们快手快脚扛进几件大红喜礼之后,穆容华仅在“春粟米铺”后院停留小半时辰便离开。
早早已遣回家丁和小厮,他只身走进米铺后的重重巷道,心思犹然停在与顾禾良的一小段谈话——
他问:“游家大爷绝非好相与的对象,你可想清楚了?”
顾禾良笑答:“穆大哥,他其实很好,是很好、很好的人。”
他有些不是滋味,又有些故意地问:“较我还好吗?”
顾禾良先是一怔,渐渐红了脸,嗫嚅着说:“穆大哥就是穆大哥,是禾良一辈子的兄长,而秀爷……就是秀爷。”
一辈子的兄长与心仪的男子,到底是不同的情愫。
他懂了,亦微微笑了,在真心祝贺后,一派潇洒地离去。
“穆大少当真是株情种啊,先有杜丽秋这般的红粉知己,如今还心系着米铺人家的好姑娘,欸,人正就是好,生得一张清俊温雅的好皮相,怎么都吃得开。”
乍闻那不怀好意的笑语,穆容华车转回身,仅仅几步之遥,那人盘胸斜倚着巷墙,不是游家珍二还能是谁?!
游石珍长指挠挠脸,目光忽转阴狠,唇仍勾笑——
“可穆大少别忘,米铺家的这块天鹅肉已归了我游家,你心再不甘、嘴里再馋,最好还是老老实实的,别跟咱们家抢食。”
脏水一泼上身,欲求舒心干净已然不易,许多时候仅愈描愈黑罢了。
穆容华几个呼吸间便宁下心神,清淡道——
“珍二爷这手偷偷摸摸隐在暗处、偷偷摸摸尾随他人的功夫果然精熟,神不知、鬼不觉的,当个梁上君子肯定比谁都在行。”
游石珍咧嘴一笑,慢条斯理踱至白袍佳公子的面前,仗着自个儿高头大马,黝黑峻脸一寸寸迫近。
“不如就上穆大少屋里的那根梁当当君子,说不准能探到什么糟七污八的事,用来拿捏你恰好不错。”
雪光映上眼前玉面,白得几无血色。游石珍不禁挑眉。
“真吓住了?嘿,阁下房里藏了什么宝贝?实在引人遐思啊穆大少。”
男性气息似有若无拂过面颊,清冽中混着野地茂林间特有的淡辛味道,穆容华不敢多嗅,亦不愿退开示弱,只佯装不经意般略略错开脸,徐声道——
“珍二爷既知秋娘是在下的红粉知己,她巧得又是罗大莽的心尖肉,要你家莽叔生不如死,于我来说也不是太难的事,二爷信不?”
罗大莽几个月前闹出的劫人案,前前后后仅当了三天阶下囚,之后是苦主杜丽秋主动撤告,穆大少又动了关系请衙门里的人通融,这才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罗大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脾性,知道秋娘撤告,乐得飞飞的,一味认定秋娘终究心疼他、舍不得他吃苦,只是人被放出后,杜丽秋对他依然冷冰冰,一开口就没好话,两口子还在闹,没个消停。
穆容华算是旁观者清。
罗大莽若成天纠缠,秋娘纵使玉颜凝霜,眉眼嘴角却透春香,一旦那粗壮莽汉离开永宁,有时十多天不见影,秋娘的魂像也被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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