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cus)》第1118章


贯的财物;“速将借贷和人家的女儿还回去,日后如有所阙,可向朕来要。”
因为太祖的这番回护,李汉超感激涕零,并誓死报之。镇守关南十七年,军政皆有所成就,得士民敬服。
这就是太祖皇帝御下的手段,赵顼一向是极为佩服的。之所以同意蔡确的提议,也正是想到了太祖皇帝的先例。
如今御史台的弹劾如同狂风暴雨,遇上这样的情况,就是当朝宰辅也支撑不住,只能避位待罪。现在赵顼将弹劾都拦住,只下密诏责问,做臣子的只有感恩戴德的份。而之后论功行赏,谅韩冈也不敢奢望侧身西府。
这是最好的手段。赵顼所欣赏的祖宗之法,是包括异论相搅在内的御下之术,比起已经陈腐不堪的法度,控制朝堂的御下手段,才是万世不磨,值得承袭的宝贵遗产。
正想着,却听见外面通传说是干管通进银台司的宋用臣求见。
依例只有军情才得连夜送入寝殿,赵顼一面猜度着不知又是哪里的军情,一面招了宋用臣进来。
“宋用臣,是哪里的军情?”赵顼问道。
“官家,是河东捷报。”宋用臣双手托着一封实封状,一个字也不多说。
“捷报?”赵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笑,“这一回又是多少斩首?两万五还是三万?黑山党项怕是都给他杀光了来换功劳。”
他边笑着,边接过用火漆和河东路经略司印封缄的捷报。
展开来,赵顼只看了几行字,呼吸便是一滞,表情也顿时变了。
用眼角的余光发现天子展着捷报的一双手轻轻颤着,双眼死死盯着奏章,脸色一阵红一阵青。石得一心中疑云大起,瞥了宋用臣一眼,却只见他垂头看着脚尖,身子如同枯木一动不动,连呼吸都轻了。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这是宫中为防迁怒时最标准的做法。显然宋用臣已经知道天子看到了河东奏报后定然会由此反应。
韩冈到底报上的是什么捷报啊?!石得一疑惑难捱的心中大叫,随即学着宋用臣的样子,做起了木雕土偶。
随着时间的变化,殿中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一点点的僵硬起来。越来越多的内侍感受到了天子心中正在酝酿积蓄的怒火。无一例外,他们都学着石得一和宋用臣的样子,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在静如子夜的大殿中,忽然出现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语:“下去……”
石得一愣了一下,“官家?”但宋用臣跪下来的一声‘奴婢遵旨’,立刻让他后悔不迭。
“下去!!”赵顼随即一下提高了嗓门,厉声道,“你们两个都下去!”
石得一如释重负,同样跪下来磕了几个头,飞快的小碎步,与宋用臣一同倒退出了殿。
赵顼坐在御榻上,心中羞怒交加。来自河东的这份捷报,不仅是韩冈回击御史台弹劾的最佳武器,也让他这个天子在万民面前丢尽了颜面。
辽人突袭胜州,归附的黑山党项在契丹奸细引领下起兵呼应,幸而河东军早有所备,将计就计大败辽师。
这一战,韩冈是眼光长远,深谋远虑,洞悉了辽人的奸谋,让胜州得以保全。可御史们便成了在定国安邦的贤臣背后捅刀子的小人,让亲者痛仇者快。他这个皇帝,也是不辨是非的昏庸之君
以赵顼对臣子们的了解,御史之中肯定有得知这份捷报也不肯服输的人。到时候,改为弹劾韩冈挑起边衅,那更是在天下人面前坐实了奸臣陷害忠良的判断。
“王中正!王中正!”赵顼提声唤了两句,这才想起来王中正今夜是在殿外领班直宿卫。便命殿门处的黄门,“童贯,去招王中正来。”
童贯听了吩咐,连忙转身出外,片刻之后,王中正就奉旨匆匆入殿。
赵顼没有多言,只是让人将河东捷报交给王中正。
王中正一看,才知道为什么方才在外面见到石得一和宋用臣时,正在交头接耳的两人的表情会那么古怪。
的确是皇帝做得岔了,脸皮都给刮下来了。而且天子为什么要招自己过来,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官家。”王中正没有蠢到恭喜赵顼胜州大捷,而是小心的问道,“辽人在胜州输了一阵,是不是要河北加强防备?”
“有郭逵在,担心什么?!”赵顼怒道。他哪能看不出来,王中正这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会不会以挑起边衅的罪名去责罚韩冈。
他怎么可能那么做,还要不要脸了!?赵顼现在想的是怎么挽回局面。
王中正放下心来,沉声道:“奴婢也读书。亦知君为父,臣为子的道理。三纲五常,父训子过,就是说岔了一两句,难道做儿子的还能记恨父亲不成?韩冈是当世名儒,纲常上当不会错的。且由草莽简拔韩冈入官,不正是陛下?下密诏叱责韩冈,却也是怒其不争的一时之误。换作是寻常臣子,陛下如何会为此激怒?直接交由有司依律处置便是。正是因为看重韩冈,才故而分外见不得他行差踏错。俗语中说的恨铁不成钢便是这个道理”
王中正的一番宽慰,让赵顼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叹了一声,“王中正,你素知兵事。看这事该如何处置才不伤军心?”
王中正哪里敢多掺和,那是嫌死得不够快:“朝事非奴婢敢言……不过陛下的密诏,是不是先派人去追回?”
赵顼点点头,却又担心起来,已经出发两天一夜,还不知能不能赶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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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自是功成藏剑履(六)
河东最新的捷报已经在京城中传扬开来,前日还气势汹汹的御史台顿时失声,一下变得安静了许多。
当然,要弹劾人总能找到理由。但那样子就成了泼妇骂街式的胡搅蛮缠,纵使大部分监察御史能拉得下脸来,也要天子和朝堂愿意陪着他们丢这份脸。
国丧之期,太过惹眼的七十二家正店那样的大酒楼里不兴曲乐,人数寥寥。但小一点的茶肆、酒馆,依然高朋满座。议论的话题,当然离不开河东的胜局,以及御史台和河东经略使的交锋来。
韩冈在民间名声极好,杀的又是一直与大宋为敌的党项人,御史台将目标选定在他身上,不仅百姓,连士林中的清议也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这一回看到监察御史们丢人现眼,到处都能听见幸灾乐祸的笑声。尤其是南薰门国子监附近的诸多酒馆,
“也不想想,堂堂龙图阁学士怎么会糊涂到这个地步?御史台太小瞧人了,这下子可不知回去要吞多少消风散才能缓得过气来。乌台边的唐家熟药铺生意又要好了。”
坐在一张漆料斑驳的方桌边,一名三十四五的中年士子豪迈的放声大笑。与他同桌而坐的两名士子则同样举杯而笑。正如韩冈为御史们所嫉,国子监的太学生们也同样对一干监察御史好感缺缺,有机会绝不会少笑两句。
中年士子放下酒杯,感叹道:“黑山党项南下,自然是萧十三的奸计。辽军混迹其中,若不是黑山党项为其掩饰,如何能做到?一旦数万黑山党项与契丹人里应外合,胜州还能保全吗?到时候,河东半壁亦是难保。幸而韩龙图早有所备,才能让辽人自取其败。”
“季明所言正是。诚可谓世有贤人,国之大幸。我钟世美虽也研习兵法,亦晓韬略,却自知难望其万一。”
钟世美坐在表字季明的中年士子对面,啜着杯中酒感慨不已。
“正甫兄过谦了,你前日一篇经制四夷的文章,几位学录可是赞不绝口。”三人中,最为年轻、相貌却最丑的一人操着两浙的口音说道。
钟世美摇着头:“哪里能比得过你周美成的文章。”
周美成尚要自谦,中年士子就跟着道:“美成你的诗赋,在国子监三舍两千四百人里,都是数一数二的。正甫兄还能凭着策论一较高下,我潘必正可只有俯首称臣的份了。”
“季明兄你是气学门人,在自然大道,我等可是远有不及。”周美成转着圈又恭维回去。
“只是去听讲而已,当年横渠先生讲学京中,虽说日日去聆听教诲,却未能有幸得入气学门墙。”潘必正很是惋惜的叹了一口气,他虽不能算是气学弟子,但对于韩冈提倡的格物之说,认同感颇高,平日里也多有研究,还拥有一架显微镜。
“季明兄,你既然有心在气学中一展长才,何不投入韩龙图的幕下?”钟世美问着,“令先尊在湖南、广西皆有遗爱,与章副枢交谊匪浅。得他一封手书,至韩龙图幕中任职岂是难事?你本有官身,也不会与韩龙图门客抢荐书。”
潘必正是开国名将郑王潘美的玄侄孙。不过关系隔得有些远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郑武惠王的遗泽轮不到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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