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cus)》第1119章


潘必正是开国名将郑王潘美的玄侄孙。不过关系隔得有些远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郑武惠王的遗泽轮不到他头上。没中进士就有个官身,还是靠了他的父亲。其父潘夙,曾经任职荆湖南路转运使、潭州知州,参与了章惇平定荆南之役。后来因其在桂州任上首倡交趾可取,在章惇、韩冈两人主持的平南之役结束后,又以此事而被追功封赏,潘必正由此荫补得官。在三班院中,他只是个挂名候阙的小官,在国子监中,也只是个普通的上舍生。不过因为潘夙与章惇的交情,潘必正想拜见章惇,的确不需要太费周折。
但潘必正摇摇头:“还是在监中得个出身方是正途。韩龙图若不是得了一个进士出身,如今怎么也惹不来御史台群起而攻。而且小弟有意研习格物之说,在京城里面还方便点。”
韩冈宣扬的格物之说,能将身边的事物剥丝抽茧的进行分析。理在万物之中,格之乃得。
眼下无论是韩冈的《桂窗丛谈》,还是苏颂的《思闻录》,又或是沈括最近新出版的《笔谈》,对自然万物的分析和描述,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士子。
好奇心人皆有之。无论如何,枯燥的经学理论论起吸引人的程度,当然远远比不上对天文地理自然万物的研究。拥有显微镜和千里镜的士大夫,他们用心在两件工具上的时间,也比研读经书要多得多。
将自然之道和儒家典籍捆绑起来的气学虽然没有新学独占官学的力量,也不如程学那般得到元老贵胄的支持,但出于自身的喜好而愿意去研习的士人数量,却远远超过其他任何一个学派。
一番推杯换盏之后,周美成忽然又道:“不过这件事全凭韩龙图的一张嘴,真伪如何能知?”
“周美成你说什么胡话。才一千多,还不知道有没有加上混入党项人中的细作。何须作假?”潘必正摇头道,“当年河东军不是已经阵斩五百辽人,那时候与其对垒的官军也不过是千多人。如今的又是用计,又是设伏,也才留下一千人,当真是少了。”
“说得也是。”周美成愧笑点头,“斩首要是能有个三五千就好了。”
宋夏之役,看辽人只敢在背后占便宜,却不敢与官军对阵,越来越多的宋人都认为官军拥有击败辽人的实力,只要能换上个靠谱点的主帅。在林林总总加起来超过十万的斩首面前,区区千余辽军,实在是微不足道。
钟世美沉声:“萧十三远不及韩龙图,被玩弄在股掌之上。但那个领军的辽将,当不是个简单人物。中了韩龙图的陷阱,还能断尾而退,非是等闲可比。日后与辽军交手,此人可是当小心提防才是。”
“那件事得多少年后了。”潘必正提起酒壶倒了一圈酒,“眼下也不知道天子派出去的使者,追回那份密诏没有。”
……………………
当天子的密诏抵达河东经略司治所的时候,韩冈也同样回到了太原城中。
就在州衙的内院里,韩冈焚香供案的接了赵顼密旨。送走了使臣,听到风声,从后院走上来的妻妾,四人都是面如寒霜,心头生怒,但更多的还是掩饰不住的担忧。皇帝想要为难臣子,做臣子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
“三哥哥,要不要紧!?”韩云娘扯了扯韩冈的衣袖,就像过去一般。
“要紧什么,不就是要为夫低头认错吗?”韩冈微微一笑,“先别在外院站了,回屋再说。”
韩冈也有些纳闷,从时间上看,最后一份捷报,与之前的几份相隔得并不远,朝廷怎么会连等两天的时间都没有?照常理该是派人先查验,怎么跳过了这个关键性的步骤,变成了急匆匆的斥责。
心中的疑惑不自觉的说出口,王旖抬头看着韩冈,眼神中有着些许感慨:“官人一向不妄言,说是两万,也没人会怀疑官人谎报。”
就是这个原因?韩冈微微苦笑,这是太诚实的结果吗?也许吧。多半就是这个缘故,使得赵顼没有在查验战绩上耽搁时间,早早的就派人来打掉自己晋身两府的奢望。
“这又是何必?此番来河东,是为国宁边,本也没想过立功受赏。何至于如此?”韩冈叹息着。
赵顼的用意已是昭然若揭。但不过是执政而已,一顶青凉伞不出意外迟早能到手,他又岂会急在一时?
“官家把官人当成刘子仪【刘筠】了,以为官人虚火上攻,一定要清凉散才能病好。”周南冷笑着。自家的夫婿无罪被责,性格刚烈的周南哪里能忍得住不去嘲讽上两句。
刘筠是仁宗时的重臣,三入学士院而不得晋身两府,写诗抱怨道‘蟠桃三窃成何味?上尽鳌头势转孤。’最后干脆称病,不肯出来做事。自然,他这么做便少不了成为世人的笑柄。被石中立嘲笑是虚火上攻,一服清凉散便好。这‘清凉散’当然说得是非宰执不可得的青凉伞。以爱开玩笑而著称的石中立说话可谓是刻毒。
“执政虽好,我也不愿巴着求着。”韩冈摇头道:“若能将先生的神主迎入文庙陪祀,就是宰相之职,为夫却也可弃了不做的。”
韩冈的宏愿并非区区官场可以束缚,高官显宦不过是达成目标的阶梯,却绝不是他的目的。赵顼或是御史台那一干人等,未免太小瞧人了。不过从韩冈的心愿上来的看,赵顼现在做的也不能算错。
“官家的密诏,官人打算怎么办?”严素心问着。
黑山党项乃是辽人的内应,最新的捷报应当没有耽搁的就传到了朝廷那里。可这份责难的密旨一路上竟没有被追回。究竟是没有来得及,还是咬定牙关要给自己一个脸色?韩冈的心中还是怀着疑问。不过如何应对倒不需要犹豫。
“当然是上表谢罪。”韩冈笑得风清云淡,“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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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自是功成藏剑履(七)
太原城的城门就在眼前,行人车马将城门前的道路都堵得拥挤不堪。
童贯失望的叹了一声气,终于垂下了手中的马鞭,也终于不再用靴子后跟踢着马腹。
快跑中的坐骑,慢慢的放缓了速度。一个多时辰前才换的驿马,这时候已经是满身是汗,呼哧呼哧的从鼻中喷着长长的白气。
“黄门,不追了?”童贯的两名从班直中点出来的随从也跟着慢了下来,凑过来问道。
“还追得上吗?”童贯没好气的回道。
他自奉诏追回之前密诏,出宫后便一路急追,皆是兼程而行。但前面的那一位却也是双快腿,一心想将天子的吩咐办妥当了,一路上将沿途驿站的好马全都挑走。这两天一夜的迟误,就变成了长江黄河一般的天堑,童贯一路追到了太原城外,竟也没能赶上派出去的中使。
“先进城吧。”童贯呆呆的望了太原城的南门半天,无奈的又叹了一声,翻身下马。回头看了一眼还在马上发愣的两名班直,低喝道:“不要太惹眼。”
得了童贯点醒,两人也立刻从马背上滚翻了下来。跟着童贯一起牵着马,往城门走去。
可能是战事刚刚结束没多久的缘故,太原城城门处的管理依然严格,行人车马都被仔细检验。一眼看过去,都没看到有人骑在马上入城出城。童贯不想惹起太多关注,下了马后,又示意一名班直拿出他自己的号牌去通关。
但就在童贯正在城门处等候着回应,一名铺兵装束的骑手却在城门口跟守门官说了几句,也不下马,便直直的便冲了出来。
童贯的视线一直追着那铺兵直到再也看不见,顺利的进了城门后,走了两步,突然跌脚失声,“哎呀,不好。”
“黄门,怎么了?”两名班直忙凑了过来。
童贯声音沉了下去:“方才过去的是马递。当是韩冈的回奏!”
“不会吧?”两名班直回头看了看城门,满面疑惑:“黄门是怎么知道的?”
童贯反问:“胜州大捷之后,河东还有什么地方要动用马递至御前的?”
动用驿马的马递直通通进银台司,是可以绕过两府,直上御前的驿传手段。寻常情况下妄自动用马递,可是要受罚的。
“会不会北面的辽人又有什么动作了。刚在韩龙图手上吃了亏,辽人肯定会大举报复的。”一人猜测着。
“当真是辽人举兵报复,那就该是急脚递!”童贯指了下城门处的守卫:“方才看到他们亮金牌了吗?”
两名班直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的确没有看到。带着紧急军情的急脚递。把金牌一亮,马都不停直接就从城门冲过去了,怎么可能还会在城门口磨蹭,跟人说两句才走。
“太原城中,能动用马递的只有知太原兼经略使的韩龙图。这时候动用马递,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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