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北宋变法那些年》第82章


那些居于庙堂之上,峨冠长绅的士大夫,果真能建伊、皋之业吗。盗起而不能御,民困而不知救,吏奸而不知禁,法弊而不能理。为什么偏偏要揪住我卖的柑橘不放?”
“我当时年幼,只当他是无理取闹之辞。如今看来,竟是我错了。朝廷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何其多。”云娘语气突然一顿,提高了声音问:“姐夫,郑侠的流民图,是你派人盗去的,又偷偷递到御前的吧。”
冯京面色突然变得灰败,喃喃道:“原来陛下已经知道了。”
云娘叹息一声,放缓了声音:“姐夫是我儿时最敬仰的人,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
冯京早已镇定下来:“王安石行新法,天下苍生皆受其害,陛下又执迷不悟,我便借郑侠之手,逼他辞相又如何?”
云娘扫视这书房中的陈设,这龙香剂是油烟入脑麝金箔制作,一两可值万钱;这碧云春树笺原是宫中御用,寻常士大夫家亦不易得,这曜变天目油滴盏,一只可抵中人之家半年之费。云娘不得不佩服冯京的眼光,这些器具乍看雅而不奢,并不惹眼,但只有细细算来,才会知道这些看上去的雅致要耗费多少银钱。她突然想到自己亦曾到过王安石的书房,与之相比实在寒酸无品味,茶具便是连一套也配不全。她终于冷笑道:“姐夫不要自欺欺人了。你在原籍江夏置良田上千亩,每逢灾旱之年,便纵容族人放高利贷,大行兼并之事。在扬州、江宁任上,广收贿赂,包庇同党,还要在这里大谈为了天下苍生,不觉得可笑吗?”
冯京此时失去了一向冷静自持的风度,提高了声音道:“我不过是为了自保。我出身寒素,自幼苦读,费尽心力才爬到此位,朝中各种关系都需打点,处处都需要银钱,种种艰辛,又岂是你们这些官宦之后能体会?吕惠卿是睚眦必报之人,早就对我不满,我若不先动手,他也必定会拉我下马。王安石说我任参政不过是充数,从来不将我放在眼里,可我是本朝三元及第,论文采、论能力,样样不后于人,为什么不能做宰相?世事如棋,仕途不过一场豪赌,我千算万算,原以为陛下会畏惧天变,废黜新党,可我还是低估了陛下对新法的执念。事已至此,认赌服输而已。”
云娘淡淡一笑问:“姐夫做官是为了什么?”
冯京微微一愣,云娘不等他答话接着道:“姐夫半生都在处心积虑打点各种关系,两娶宰相女,子女亦皆联姻高门望族,想来无非为了光耀冯氏一族吧。而王相公不同,他从来不蓄私产,不为家族谋利,亦不眷恋功名,他做官,是为了心中的道义,是为了天下生民,是为了我朝千秋万代的基业。”
冯京冷冷一笑:“王安石不过欺世盗名之徒罢了,他不如此说,如何打动人主、蒙骗世人。更何况,还是文彦博说得对,我朝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非与百姓共治天下,王安石行新法,得罪了世家望族,如何能长久?”
云娘的目光变得冰冷:“姐夫亦是自小读圣贤书的,难道不知道民贵君轻的道理。没有百姓,何来社稷君王?没有百姓纳税,国家拿什么给士大夫发放俸禄?沈括在秘阁查阅地方史料,发现仅祥符一县,十分之七八的土地皆为豪族所有,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京畿之地尚且如此,它县情况可想而知。京畿百姓失去了土地,尚且可以入城从事买卖为生,但其他县呢,除了沦为豪族的雇工奴仆外,怕是只有流为盗寇一条路了。若再不采取措施救治,是要动摇国本的。”
冯京淡淡一笑:“物之不齐,物之常也,人自然也有贵贱之分,自古以来役人必用乡户,若百姓生计困窘,自愿为士大夫家奴,能衣食无忧。也没什么不妥。”
云娘的声音已是带了伤感:“衣食无忧吗?我在秦凤路安抚司勾当公事时,曾雇了一人管理家事,他家原是雇农,即使丰饶年份,所获粮米也只堪果腹。若是饥荒年份,家里的壮丁只能外出打零工赚家用,整个村庄饿死的人比比皆是。他羡慕熙河路打胜仗的兵士能得到两匹绢的赏赐,便说什么也要参军,最后白白送了性命。以天下之大,谁敢保证这样的情况不是少数?”
冯京只叹息一声便摇头道:“三娘还是阅历太浅,这种事历朝历代比比皆是,不足为奇。你要知道,这史书毕竟是士大夫写就的,能在朝堂上发声的,也只有士大夫。新法日后在史书上是什么名声,不用想也会知道。陛下还是太年轻,用了不多少年,他就会明白这个道理。”
云娘至此彻底没了和冯京对话的兴致,只是提醒他道:“依照官家的意思,姐夫不久便要被贬出京,阿姐如今身体不好,能否暂时留在京中由我代为照顾?”
冯京正要说话,却见富真娘已经推门进来:“不必了,妇人有三从之义,你姐夫正当危难,我怎能抛下他在京城享福。朝旨一下,我们即刻动身出发。”
云娘失声道:“阿姐这样说,我真的惭愧无地了。”
富真娘看了小妹一眼,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三娘,我不过一深闺妇人,你和你姐夫说的那些大道理,我不懂也不想懂。但我一旦嫁与你姐夫,他就是我的天,他去那里,我就去那里。你也不必再为我担心,我们姊妹以后天各一方,彼此保重吧。”
作者有话要说: 1。冯京盗取流民图一事是我自己杜撰的,但吕诲弹劾他贪腐却是事实。
2。刘基的《卖柑者言》被我提前用在这里了,嘿嘿。
3。这一章写得挺痛快的,基本上女主的言论就是我的心声。
第73章 一灯明灭照秋床
在不知不觉中,熙宁七年的秋天终于到来。云娘登上后苑假山遥望; 依旧是一片郁郁苍苍之色; 只是细细查看,苑中几株枫树叶缘已微微泛红,秋霜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侵袭; 大概用不了多久; 就要纷纷零落了。
云娘向暖玉感慨道:“姐夫已被贬知亳州; 如今已经携家小远行。眼看天气就要变冷; 这一路山高水长,不知二姐的身体是否能受得住?”
暖玉劝道:“行李都是娘子帮着打点的,各种药材都配得齐全,娘子不要再忧心了。”
云娘叹息一声,突然问暖玉:“我听闻你母亲前些日子生病,如今可好些了?”
暖玉忙谢道:“有劳娘子挂念,昨日接到家中来信,已经好多了。”她突然非常感慨:“一如宫门深似海; 像婢子这样的人; 在宫里唯一的一点念想,便是盼望家人平安度日吧。”
云娘点头道:“我记得你是亳州人; 如今我二姐也要随姐夫赴亳州赴任。你有什么需要捎带的,我可以托二姐一并带去。”
暖玉身子一颤,忙推辞道:“前日已托京中同乡捎带了一些药材,不敢再麻烦娘子了。”
云娘笑道:“也罢,只是你家中若有什么烦难; 一定要告知我。”
云娘回到自己的居所,却见赵顼笑着迎上来:“八月秋社,坊间皆携社糕、社酒走亲访友。宫中虽无此礼,但我知道你一向喜欢凑这些热闹的,特地让御厨准备了社饭。你来尝尝滋味如何?”
云娘见案上除了摆了平日常用的饮食外,还有一大碗白饭,羊肉、猪肉、腰子、肚肺、鸭饼、瓜姜皆切做棋子片状铺在饭上。忍不住尝了一口,果然滋味调和,比前世吃到的盖浇饭要美味不少。
她突然想到儿时每逢八月秋社,她与二姐必要亲自下厨做社饭,然后随母亲去外祖舅舅家拜访,一直到很晚才回来。舅舅们每回都送给自己很多新葫芦还有红枣,说是很重要的节礼,要讨个“宜良外甥”的口彩。她怔怔地放在筷子,便是眼前的社饭再美味,也无法下咽了。
赵顼看她无心饮食,皱眉问:“怎么,做得不合胃口?”
云娘苦笑道:“官家怕是不知道民间的俗礼,每逢秋社,人家妇女皆归外家,至晚方回。像我这样的,想来也无外家可回了。”
赵顼一愣,颇有些手足无措,迟疑良久方近前拍拍她的肩膀道:“这是我的错,又惹你伤心了。”
云娘低头闷声道:“我想阿舅和阿姐了。”
赵顼默默将她揽入怀中,她的泪水无声无息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袍子,他只觉心疼,手忙脚乱地想要帮她擦拭,她却固执地不肯抬头,只得拍拍她闷声道:“其实论起孤家寡人,我才算头一份。外家就不必说了,便是自家人也没有言语投机的。孃孃始终是偏着二哥的,大娘娘虽然对我好,但每每谈及新法便要起争执,妙柔因为驸马的事,虽然面上不说,但终究是怨我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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