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阁女相》第48章


好比现在,虽然三位师兄一样的不苟言笑,行止间透出几分哀伤气息,但王臻华却只觉得薛律悼念师父的心最诚挚,最让人忍不住上前,想要开解宽慰。
当然,王臻华只是想想罢了。
这位美人师兄最恨人拿他样貌说事,王臻华真要对三位师兄态度截然分明,并且针对性地开解薛律,虽然人家碍于师兄弟情分未必会翻脸,但她只怕这辈子都得不到美人师兄的好脸色了。
张晋安三人本是朝中重臣,公务缠身,此番前来祭拜已经是百忙中抽空,所以在灵前守了一个时辰,隐晦地震慑一番,让祭拜的人都识点相别捣乱,就相继告辞。
忙完了第一天的丧仪,王臻华出了灵堂,找了个清净的花厅,叫来绿梓。
绿梓也知道此事不宜为外人所知,于是一个外人都没找,提前将那条路清了人,独自把一个大木箱子抱到花厅,气喘吁吁地掩上了门,“官人,这半年被老爷接了的帖子,都在这里了。”
王臻华赞赏点了点头,“你在门外守着,有人靠近,咳嗽一声提醒我就行。”
绿梓抹掉额头上的汗珠,痛快应下,乖乖守在了门外。
王臻华低下头,认真查看起来。
只翻了头一个月的拜帖,某个名字就上了她的黑名单。王臻华有点难以置信,不死心地看遍剩下半年的所有拜帖,此人名字在庞老先生病情发生转折时,几乎十次有九次出现。
鲁子由。
虽然庞老先生病情好转,鲁子由作为未来女婿,上门探望再合理不过。但庞老先生病情上午一好转,下午鲁子由就上门拜访,他哪来的渠道知道庞老先生的详细病情进展?总不会是未卜先知吧。
王臻华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她心不在焉将帖子归置好,草草放回箱子里。因今天一天心里记挂着事,王臻华倒是没注意来祭拜的人里有没有鲁子由,她开门问绿梓,“你家姑爷今天来了吗?”
绿梓点头,苦着脸道:“姑爷只在早晨拜祭了一下老爷,没待得片刻,就被娘子挤兑走了。”
王臻华漫不经心挥手让绿梓退下,若这半年来鲁子由每次掐点来的到访不是巧合,那鲁子由恐怕未必是庞枝几句话挤兑走的,而是他本就有意如此……
若是庞老先生的死真的跟鲁子由有关,那鲁子由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呢?
鲁家几代都是汴梁人,虽然之前没瓜葛,但准备结亲庞家特地打听过,鲁家正正常常,既没有抄家灭族的仇人,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亲戚,鲁子由也是清清静静,既无青梅竹马,也无红颜知己。
而且庞家人脉广,娶了庞枝,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鲁子由哪根筋搭错了,会谋害老丈人?
王臻华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希望是她想错了……王臻华直接出了庞府,让重砚套上车,准备去鲁家看看。
鲁家离得并不远,驱车而去,不过片刻功夫,马车就停在鲁家门前。
重砚上前叩门,王臻华等得心焦,也跟着下了马车。
没有拜帖就上门拜客,这严格来说有些失礼,但如果两家亲近,则不需如此见外。王臻华虽然从没登过鲁家门,但正儿八经是庞枝师兄,所以勉强不算外人。
但鲁家门房却停了好一会儿才开了门,把王臻华迎了进去。这就有点微妙了。
一天前,鲁家还准备下聘,家里喜气一点也是正常,不过鲁家在这方面倒还算周到,撤下了喜字红灯笼红幕……王臻华心中有疑惑,自然一路留心看着。
庞家死了男主子,阖家透着仓皇气息很正常。
但鲁家不过是姻亲,而且还是半截子的姻亲,经过庞枝昨日那一闹,两家能不能成还是两说,为着这样关系不近不远的人家中丧事,鲁家上下竟然也露出一些人心惶惶的意味,这不免让人意外。
及至进了厅堂,王臻华坐了半晌,才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上来回话。
那中年男子上前做了个揖,“官人请见谅,太子舍人有事召唤,我家官人不得不去,所以……”
坐了半天冷板凳,王臻华对这个结果也不意外,“是我不曾递帖,冒昧来访。”王臻华把端了半天、一点没动的茶原样搁回桌子,“不知伯父伯母可在?我冒昧前来,合该拜见一下才是。”
中年男子搓了搓手,满脸歉意,“老爷昨儿回来就生了病,里面忙成一团,实在不方便见客。”
王臻华若有所思点点头,“是不太巧,我先告辞,改日再来拜访。”
☆、第四十九章
翌日典素问带着王臻华一路七拐八弯;停在一条小巷子里。面前是一间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铺面;屋檐下一个木架子支出来,上面挂着一个脏得看不出图案的旧旗子,只模糊能认出个“药”字。
典素问上前一步;推开门。
门一推开;里面顿时荡起一阵肉眼可见的灰尘,典素问掩鼻退后一步,等到灰尘落下;才带头进了门。外面这么大动静;里面都没人出来招呼客人;王臻华对此颇觉好奇。
王臻华左右打量,屋顶很矮;几乎伸直手臂就能够到横梁,屋里乱七八糟摆满了桌椅板凳;还有一些用途不明的瓶瓶罐罐;有的泥封掉了,半躺在地上,流出青黑色的粘稠液体,干涸在瓶颈上。
典素问熟门熟路绕过一大堆障碍物,从柜台后推开一扇齐腰高的暗门,示意王臻华跟着进来。
王臻华怀着对奇人异士的憧憬,紧随典素问进入暗门。可惜里面不是她想象中的别有洞天,而只是一间比刚才外间更杂乱无章、让人几乎无处下脚的低矮屋子。
而从书堆后探出头的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的男人,也让王臻华想象中世外高人的形象瞬间崩塌。
幸好这个时候不需要她出头,典素问自动上前,跟大夫搭起话来。这名大夫看起来像个三四十岁的流浪汉,却是出人意料有一把年轻清亮的嗓子,袖下的手也是意外的干净修长。
典素问给两人简单介绍了一下。
这名大夫名唤张士诚,祖上做过太医,但因为一些事被罢黜,阖家流放。也是好几代过去,张士诚才得以返回汴梁,但不敢抛头露面,只窝在这种贫民窟的地方,治得也是些付不起钱的穷苦百姓。
王臻华递上脉案药方,“还请您看看,这中间有无蹊跷。”
足有两寸厚的脉案药方,张士诚仿佛只一眨眼功夫就翻完,口气有一点兴味盎然,“单拿出每一张脉案来看,都没有任何问题,但如果前后联系起来,这里面却是大有深意了。”
张士诚没管两个听众瞬间变了的脸色,“譬如代赭石、殷黄……这几味药材鲜少用在药方里,虽然也对症,但若有一物作引子,就会使病人气血两虚、邪风入体,不知不觉之间病入膏肓……”
“敢问先生,这种药引所为何物?”王臻华蹙眉问道。
“一种极罕见的东西,名唤药玉。”张士诚回转身,从摞成小山的书堆里费力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浑不在意抖了抖书脊,荡起一阵灰尘,随后翻到某一页,“药玉,古称浊玉,色质浑浊,通体药味,因玉质不同,而各有奇效,或可解毒、或可下毒……”
“我以前听说过药玉,但一直以为它是解毒的奇物,今日倒是第一次听说它可以下毒。”王臻华心想难道是她孤陋寡闻了?她探头瞄向书的封面,书名《齐术药典》,“这书在市面上流传如何?”
“市面上绝对没有,就连这本都是家祖亲自手抄而来。”张士诚嘴上说它是珍本,手上却一点不见珍惜,随手把书它到书堆上,开口逐客道,“三个问题三百文,钱放在门口瓦罐里,慢走不送。”
典素问一脸无奈,悄悄比了个手势,示意王臻华别跟他计较。
王臻华摸了摸鼻子,拱手作揖,道了别,和典素问一齐离开暗室,出外间门的时候,确实在门边看到一个半点不出奇的瓦罐,揭开盖子,里面确实有薄薄一层铜板。
虽然问个问题就要付钱,似乎有坑人之嫌,但人家确实有本事,也的确为她解了惑,而且就庞老死因真相而言,这三百文的价钱绝对物超所值。
王臻华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颠了颠,约有二三两,抬手准备放入瓦罐,却被典素问拦住。
典素问解释道:“张大夫一向是这规矩,诊金全由他定,一文不多取,一文不少要。”说着,典素问从怀中取出一串铜钱,开始数铜板,“别的大夫若是多得了诊金,多半会求之不得。但换了张大夫,多得的钱必会退还不说,日后想要求诊,就算捧着金山银山,也绝对会被拒之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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