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定长安》第46章


“你问我?”张灯讶异挑眉,“那群千牛卫大概全灭了吧,我又没点过数。将军和你师姐好歹把使君救出来了,但是……”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了一顿,那股无法掩藏的嘲弄意味也在静谧间渐渐随着语声沉下去,“小凤伤得不轻……府里一起来的兄弟……没了六个。”
六个。
他们当初离开洛阳时也不过十五人而已,六个已然近半数了。
既然已经突围成功了,大家应该都已依计分兵潜入南诏都城,但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叶公子他们呢?”沈默黯然皱起眉,无言良久才又缓缓追问,任他再如何勉力压抑袭上心头的哀痛,嗓音也依然嘶哑下来。
张灯静静看着他,“伤了一个,其余都没事。”
沈默试着撑了一把身子,想要站起来,“咱们要尽快赶到南诏都城去找将军——”
“你别乱来了!”张灯一把抓住天策,强行按回原处,气急败坏地骂:“你知不知道你不止是断了几根骨头,肺腑还皆有内伤,亏你还算聪明知道自己摘川七来吃,不然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你还不好好养着还要拼命折腾?”
也不知是自己真的伤势沉重没什么力气与人扭打推搡,还是这万花的力气当真忽然变大了。沈默被死死按住了根本无法动弹,只得乖乖靠在草垫上看着张灯,“那就把我留下,你们赶紧自己带着玄晶剑去找将军。”
张灯却陡然怔住了。
“你……让我去送玄晶剑?”
他默然看着眼前的天策。
原本那么挺拔精健的一个人,如今山塌了一样倒在面前,虚弱得好像真只能任人宰割。
“沈默,你是不是脑子也摔坏了?”
张灯也不知为何忽然暴怒起来,倾身猛地用力双手抓住沈默的头,拇指紧紧按在太阳穴上。他几乎要把沈默的脸按在自己脸上,鼻尖相抵时的体温与气息相接一处,激得他自己一阵无法抑止地战栗。
“你都不先问问我,为什么我什么都知道得这么清楚?打起来的时候我去哪儿了?为什么我这会儿在这里——”
“张灯……”沈默张口想说什么,但立刻被万花打断了。
“一会儿苏泠泠那个小丫头就会跑回来告诉你,我就是‘青乌’,一直以来都是我在透露你们的行踪,是我害死了你的同袍,是我想要叶昙死,是我拿他的性命威胁你……你还让我和他一起带着玄晶剑去找将军?”
张灯似乎正死死瞪着他。两人几乎密无间隙,他根本看不清万花脸上的表情,只能吃力地抬起尚能自如活动的那只手,一点点将万花掰开。
“我不会信的。你不会这么做。”他按着张灯肩膀,深深看住那双熟悉的眼睛,“你我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救过我的命,我一直拿你当作知己——”
一听这话,张灯顿时被呛住了一般,撒手别开了脸,负气自哂道:“别给自己脸上贴金啊,谁想和你做知己。”
但沈默却不放过他,愈发抓住他笃定,“我知道你。你不是那样的人。”
“话说得这么满,也不怕咬着舌头……”
刹那,张灯眼中泛起一丝潮湿得躲闪。他慌忙垂下眼帘,唯恐被发现。
但这太过明显的动摇如何逃得过天策的眼睛。沈默始终不曾放开手,反而竭尽全力将几乎就要逃走的万花抓回来。
“我认识的张灯随药圣修习,悬壶济世,心怀苍生,是我大天策府的军医,曾于乱军之中救我性命,也曾奔赴沙场救我袍泽,从未贪生怕死退缩不前弃职责于不顾。所以我知道,你不会做那种事。”
天策的嗓音低沉且柔和,温暖得异乎往常,险些叫万花崩溃得哭出声来。
“我会做什么你根本不知道!”
张灯用力甩开按在肩头的那只手。
他觉得他是应该生气的。他明明有一万个再正当不过的理由冲眼前这天策怒吼,临到阵前却连一句辩解都奢侈到说不出口。
沈默越是做出这深信不疑的模样,越如钝刀挫磨,每一下都割在他心尖上,如万蚁啃噬,穿髓蚀骨般得痛。
事已至此,覆水难收,何不彼此坦诚,求个痛快?还装模作样的,又是何必。
心深里有股洪流不断狂躁卷涌咆哮着,拍打着冰冷坚硬的高墙,想要宣泄而出。
“你真的这么相信我,是不是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不反抗啊?”
张灯遽然转回脸来死死盯住沈默。
沈默不由怔了怔,旋即浅笑。
“你是大夫,我是伤兵,你要做什么——”
但他话未说完,张灯已欺身捂住他的嘴。
万花束起的长发早已散乱了,从脸侧垂下来,落在天策脸上,冰凉冰凉的,一如万花纤细修长的手指。
“大夫能做的事,你不知道的还多呢……”
张灯自语般低吟一声,眸中一瞬暴涨的光华何其妖异,狂乱又陌生。
那全然是另一个人的眼神。
他缓缓抚摸着天策下巴上新长出的胡茬,沿着分明轮廓寸寸摩挲,反复用指腹磨蹭着刮过那块凸起喉骨,直至将那线条完美的颈项一手掌握,忽然就收紧五指掐住了。
沈默被掐得气息一窒,不得不向后仰起脸,微微张开了嘴。
张灯却看住那两瓣因为伤痛而失却血色的嘴唇,不知所思良久,低头凑上去。
☆、(68)
起初只是轻柔浅啄,一如他曾经无数次在夜深人静时看着天策的睡脸偷偷俯身试探时那样。
他不知道从前的沈默是不是真的睡得那样沉,沉到对他这满怀悸动的小动作毫无知觉,但此时此刻,这近在咫尺的人明明是睁着眼的,也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就好像他的亲吻根本从不曾存在过。
心尖骤然一阵酸涩,痛得几乎渗出血来。压抑许久的冲动嘶叫着越过早已不知消失在何处的理智,急切地找寻着宣泄的出口。
万花不知所措地怔了一瞬便拼命咬下去。
他用力撕扯开天策的衣物,胡乱抓揉着在每一处他所能触及的地方用力啃咬,舌尖被涌入口中的铁锈味激得卷起,有种饮血啖肉的快意。
直到指尖抚过天策胸口那块早已长老的旧伤疤。
他浑身蓦得一颤,浑身僵硬。
当年他为了寻找柳师兄和月师兄独自拜别师门离开了万花谷,不料踏遍山水却什么也不曾找到,想偷闯进恶人谷去看看那所谓的大恶人“冷月”究竟是谁也不得其门而入,反被昆仑山中巡游的恶人发现了踪迹追杀得无路可逃险些从冰峰断崖上掉下去。
正是那时,“主人”麾下的信使找到了他。
那是他唯一一次亲眼见到“主人”,不过是重重垂帘与屏风后一个模糊的背影,却不知为何偏偏将他震慑住了,如入魔障。
“主人”与他说了许多“道理”,他听得懵懵懂懂,心里觉得有什么地方和从前师父教导的好像是不一样的,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古怪蹊跷。
如今回头想来,也许是“主人”当真摄人心魄气度不凡,也许只是当时的他年少无知又遭逢巨变所以格外迷茫脆弱。
“主人”让他去天策府,去浩气大营,找那个叫沈默的副将,说只要如此便有机会弄明白“冷月”真容。于是一心探明真相找回师兄的他就义无反顾地去了,依照“主人”的安排,混进昆仑山中的战场。
那一次浩气盟不知为什么输得尤为惨烈。他仗着自己轻功了得,在杀阵中左躲右闪穿行如风,琢磨着要怎么上前才好。
按照计议,应该是他神兵天降,把沈默从重围之中救出来,以救命恩人的姿态耀眼登场,一切顺理成章。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天策只在战场上看了他一眼,只是发现他存在的第一眼,便提枪催马奋力杀开潮水般汹涌扑上前的恶人向他冲过来,一把将他捞上马背。
当事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完全忘记了自己所应该扮演的角色,待回过神时已被带离了战场,那天策胸口上却多出个血肉模糊的窟窿,还正不断“汩汩”往外冒着血。
可天策似根本没发觉自己受了伤一般,还对他说:“你快沿着这条路往东,到了浩气盟的营地就安全了!”待回马还想去拦截追兵时,才突然一头栽下来,伤处涌出的血瞬间就把满地白雪都染红了。
从前在谷里的时候,他也跟着师父和师兄们救治病患,却从没见过一个大活人上一刻还好端端的下一刻就鲜血淋漓地倒在自己面前。 
当时他吓坏了,满脑子全是恐慌:万一这军爷就这么死了,他是不是就害死人了?师父和师兄们要知道了非被他气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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