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定长安》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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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他吓坏了,满脑子全是恐慌:万一这军爷就这么死了,他是不是就害死人了?师父和师兄们要知道了非被他气死不可……
于是他忙把天策拖到一旁的冰岩下藏起来,又胡乱掩藏了血迹,放走了天策的马引开追兵,这才救了天策的性命。 
他就这样认识了沈默,虽然与设想中天差地远。
他跑去天策府投军,满地打滚也一定要进府当军医,要去浩气大营,沈默却怎么也不留他,无论他去多少次南屏山都板着脸把他轰回洛阳,还总教训他:“江湖厮杀凶险又无益,你搅进来干什么?好好在府里当个大夫,有空闲就回万花谷看看,多好。”
他起初以为沈默是嫌他没本事还碍手碍脚所以瞧不起他,于是赌气地主动请缨跟着府里被派去靖边剿匪的军爷军娘们东征西讨,然后在每次凯旋以后,趾高气昂地跑去浩气盟找沈默,得意地在沈默面前蹦来跳去炫耀自己的“功绩”。
后来他才渐渐发现了,沈默并不是瞧不起他,只是当真不觉得浩气盟是什么值得他留下的好地方。
他曾经困惑地问沈默:“那你自己为什么还要留在浩气盟?”
沈默回他说:“因为职责所在。”
他始终想不明白,追着沈默缠问:“可如果你自己都觉得这件事是错的了……坚守所谓的‘职责’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当时沈默对他说:“有些事总是要有人来做的,与其放任,不如尽力用正确的方法获取最好的结果。”
当时他怔忡许久,始终不懂天策话中意味。
后来他又往南屏山跑了许多次,多到连他自己都记不得次数,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什么入浩气找师兄、什么“主人”统统都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了,满心里只剩下一个单纯的念想:他就是想去见沈默。只要见到沈默,他就跟被泡进了蜜罐子里一样,心里甜得能开出花来。
但沈默却始终是那副惹人焦躁的模样,不远不近,不咸不淡,就算脸上挂着微笑心里也明明白白是没有笑的。
于是他就变着法想逗沈默开心,把小时候在谷里翻山爬树的那些鬼精灵全使出来,拼命黏着沈默不放。
他缠着沈默,一个碗里吃饭,一把梳子梳头,甚至大喇喇钻进一条被子里,逼着沈默把那些不肯说给别人知道的心里话全都说给他听,死皮赖脸到浩气大营的人一看见他来找沈副将就咧嘴笑。 
他废了那么大的劲才站在离这个天策最近的地方,以为他终于是那个可以看见沈默真实表情的人,以为沈默对他所有的纵容与信赖都是因为他与众不同,以为两人之间就只差那一层可有可无的纱,迟早有一天他可以再进一步,可以卸下这天策冷硬的盔甲走进他的心里……这突如其来的玄晶剑就像当头浇下的一盆凉水,把他从美梦沉湎中惊醒过来。
“主人”要他把玄晶剑夺过来,说两国交战已成定局,不该拱手将神武送于敌国,说皇权昏昧腐朽天策府愚忠,说破而后立以杀止杀,今日短痛是为了将来的长治久安,说他若不能“识时务”那些被派去送玄晶剑的天策一个也活不了首当其冲就是沈默……
他惊恐极了。就好像多年前看见沈默倒在血泊里的那个瞬间。心里再没有如此清醒却又如此无助的时候。他知道他做错了事,走错了路。可是,他已经回不了头了。这条路,他只能走下去。因为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会有人来做的,不是他,也会是别人。那么与其交给别人,不如让他自己来好了。至少他还可以设法保全他在意的人。
万万不曾想,他终于感同身受懂了沈默当年那句话中全部的无奈,却是如斯境地。
曾经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就要动摇到将一切和盘托出。
那天沈默被朱军师从浩气盟召回天策府,他在秦王殿外等了几个时辰,跟只焦躁不安的熊一样来回踱着步子,好不容易见沈默出来,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沈默就又被曹将军叫走了。他只好又在城门外苦苦地等,等到天都黑了,终于见那天策迟归的身影。当时的他还傻傻地以为只要再多等一会儿,等沈默去和曹将军复命完毕,他就可以把心头重担一股脑都卸下来。他怎么也没想到,沈默从曹将军那儿出来是直接被绑下去的。
沈默说自己送信路上不慎与神策起了冲突,失手杀了四个。
这说辞全天策府上下没有一个信的。人死在藏剑武学绝招之下,有眼睛的都看见了。没人知道沈默为什么硬要给那个鲁莽杀人的藏剑弟子顶罪替死。
只有他心里是清楚的。
他知道沈默就是这样的人。
就好像当年初见时,只那么一眼,沈默也毅然策马向他冲了过来,险些为他丢了性命。 
曾经有一次,他执意追问过沈默:“你当时明明都还不认识我,为什么要冒死救我?”
那时沈默对他说:“因为我是天策,我不能扔下你不管。”
这人总喜欢这样。总“天策”、“天策”的挂在嘴边。就好像“天策”已是生命的全部。身为天策,当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除此以外什么都不重要。天策的世界里可以没有自己。 
沈默被看押起来的当天,他整个人都慌了。他原本已做好了打算,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去劫法场,无论如何他也要救沈默,绝不能让沈默死得如此冤枉。
但却有人抢先一步,就那么一步,便堵死了他所有的生路。
那天他眼睁睁看着叶昙从天而降,如同神兵出世,斩断了缚住天策的锁链。
啊,就好像多年以前他曾经该有的耀眼登场一样。
那个藏剑少年就如同明亮火焰,鲜活而炽热,只用了短短几个月就把他过去数年的痴心妄想夺走了,他却还像个白痴一样被留在原地,不知所措,不肯面对。
太难看,太可笑了。
其实心深里是明白的。
他从没有恨过叶昙,也并不那么想至叶昙于死地。只是那个少年的存在就如同刺入眼中的阳光,映照着他愚不可及的灰败,叫他难过得无法呼吸。 
叶昙是那样纯粹,那样动人,金光闪闪,美好得不似凡间所有,简直如同他的镜像。
那才是能够与天策并肩而立携手共进的人不是吗……?
而他始终只能躲在暗影里,只能在面具之后掩藏不堪的自己。他是“青乌”,只能是“青乌”,是“主人”的棋子……如今他的手上满是鲜血,那些因他而逝去的鲜活生命,是沈默的同袍,也曾经笑着喊他一声“张大夫”。可他把他们都杀死了。 
已经走错的路,再也没有从头来过的可能。 
可笑明明从一开始就是精心织就的骗局,明明从一开始就注定毫无胜算,他竟然连自己都骗得如此彻底。 
“为什么要跳下来?把这什么破玄晶剑交出去算了啊!南诏已经反了,两国交战不可避免了,这东西就算送到了也根本毫无意义,你们……你们根本就是过河弃卒啊!”万花大睁着通红双眼,紧紧盯住眼前的天策,嘶声大喊时几欲决堤溃落的竟不知究竟是泪还是血。
然而天策却仍是静静望着他,语声沉稳,波澜不惊。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兵以诈立,国以信存。’我为信义而战,即便败了,至少不悔。”
只是那平湖静谧的眼神落在万花眼里,却分明是在问他:
而今你的信义与我可还相通?你又可曾后悔?
张灯定定看住天策良久,张口无法作答,终于还是狠狠一口照准天策颈侧和着泪咬下去。
☆、(69)
待到叶昙和苏泠泠摘了龙血树的果实过来时,张灯已经看似淡定地蹲在一边煎药了。
沈默身上多了几道绷带,嘴角还有一块红肿淤紫,也不知是怎么弄的。
叶昙吓了一跳,慌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万花没听见一样,接过那些果子就拿去熬浆凝脂准备制作血竭。 
天策神色复杂,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没事,刚不小心磕了一下。”说着就安抚地将那满脸担忧的少年搂近身前。 
一旁的七秀少女“啧啧”翻了个白眼,露出一脸懒得拆穿你们的表情。
张灯的眼角还是红的,再没有之前仿佛随时都会山洪暴发般的戾气,取而代之的是种锋芒尽敛的哀伤。
沈默故意把他们支开以后大概和张灯达成了某种默契。
虽然不知道究竟,但苏泠泠觉得,此时的张灯身上那种危险如淬毒之剑的尖锐消失了,而更像是只被驯服的野兽。
她甚至觉得这样的张灯有点可怜。 
她竟然觉得张灯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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