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恨(大爱诺诺)》第37章


孟雅春重重吁一口气:“这八股文,我是真不想做了呀”
孟宜春吃惊地盯着他:“你要半途而废,弃了科考?”
孟雅春不说话。
“你要像爹那样做田翁商贾?别说县令,就是见了那些主簿典史书吏之流,也得低头低声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人生大志,只在科举一途,爹还指望我们两个光宗耀祖呢,你好好想清楚”
孟雅春还是不说话,神色间似乎有所松动。
孟宜春叹口气,自案头取过一部线装册子仍过去:“我新弄了本好书,篇篇都是锦绣文章,你先拿去好好看看。”
孟雅春接在手里,沉甸甸的,随意一翻又合上:“记得咱们那个大赌么?如今天下大乱,八股做的再好,顶什么用?”
“治久必乱,乱久必治,总归要好起来的。就依你那说法,那李闯坐了天下,他就不开科举了?”
孟雅春苦笑,拿起沉甸甸的书册往自己书房里去。
第二章 结缡(七)
第二章 结缡(七)
“咱家佃户昨儿跑了三个……”孟金豆苦着脸站在孟积珍面前,禀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租子呢?”
“还没交呢”孟金豆脸色更难看了。
“混账东西,可恨”孟积珍咬牙切齿的骂:“屋里家什呢?”
“原都是穷汉,一个个精赤,我去看了两家,剩些锅台灶子粗重物件,弄来还得找地方安置。”
孟积珍唉声道:“没准投贼去了。”
“板上钉钉的事,左邻右舍漏了嘴巴给我,说是那几个货跑路前透了风,投了贼好歹有口饭吃,饿死不如战死,刀子捅死算英雄,下辈子还能托生个好人家,饿死就没这命,下世还得变猪胎……”
想到原本庞大的反贼队伍里又添几个新丁,孟积珍心里就别扭,再一想这几个新丁还是自家佃户,关系向来不睦,万一他们过了黄河……孟积珍抽了口凉气,不能坐等了。
他立即遣人去县城寻摸朝廷新近邸报,晚上遣出的家丁回来,说本月的邸报还没到,因为裁撤驿路传站,走的慢,大约还在半道上,被贼寇响马截去了也未可知。他带回来的是上一期二次刊印的邸报。
孟积珍叫来孟账房,将邸报交给他念。孟账房接过来翻了一遍,冷汗涔涔的就下来了。“说的什么?拣要紧的念念”孟积珍心里发怵。
“说大贼首李闯据了洛阳,伪称’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还坏了皇亲福王常洵的性命……”
一旁侍立的家丁马上接腔道:“果然果然,我上县城里这一趟,听到不少人私下在传,说闯贼吃人肉哩,他们谋了福王性命不算,还从王府后苑里牵了几头鹿出来,和福王爷一锅煮了,贼人们个个有份,还起了个好听的吉利名儿,叫做福禄宴听说那福王身子贼胖,一个顶一头鹿,贼人们啖了一天一夜还不尽呢”
孟积珍一哆嗦,身上的肉颤个不止,忙挥手叫他们下去,自己再叫来儿子商议。
孟雅春一进花厅,就看见父亲脸色有异。
“闯贼吃人哪”孟积珍唉声道。
孟雅春看见桌上的邸报,拿起来翻一遍,笑道:“贼人据了洛阳不假,如今他们兵精粮足,哪里还会吃人?”
“他们享了福禄宴,这福便是福王长洵啊,和着鹿肉一块儿煮的。”
“这上边没写嘛?”
“皇亲殒了性命够损体面的,还能把吃肉这事儿写进去?”孟积珍笃信贼首吃人一说。
孟雅春却不信。义不掌财慈不掌兵,这闯将虽非善类,如今作为一方雄主,何至于去吃那饥荒年月还排在草根树皮之后的恶心东西?
“讹传罢了,爹爹休惊。”
“能不惊吗?这都快到黄河边上来了。你上回说的那个主意,现下可以用了吧?”
孟雅春摇头:“如今局势未明,行这一步险棋,万一叫官府知晓,不等贼兵来,官兵就先来了。”
“咱小心从事,还不成么?”孟积珍被邸报和小道消息弄得心神惶惶,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次日,孟家大宅外的空场里就停了十几乘大车,皆以青布重幔遮盖得严严实实,车上尽载粮米酒酿、活羊鲜豕、果干蜜饯、各色礼盒,外加金块银锭铜钱纸钞若干,以孟账房为首,领着数十护院家丁,以出外行贾售货为名,押着车队浩浩荡荡往黄河渡口进发。
过了黄河,穿州越县,一进失陷区,孟账房就将事先准备好的旗子拿出来插在车头。“山西布政司解州府芮城县良绅孟积珍犒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师”,凭着这面迎风招展的醒目大旗,这支劳师队伍在贼占区畅行无阻,不出半月就抵达洛阳地面。
洛阳数朝帝都,自古繁华,如今被一场兵锋战火狠狠蹂躏了一番。城外郊野尽是荒村弃屋,一派凄凉景象,高高的城郭上过了火的黑和斑驳的暗红混淆不清,更叫人触目惊心。城头早已易了旗帜,城里的总兵头也换成了闯军中的臣将。
孟账房在城门口一打听,才知道文武大元帅并不在城中,又挥师东指去了开封。孟账房踌躇起来,也不知城里这个总兵头在闯军中算个什么品级,思虑再三,吩咐调转车头往开封进发。
半月奔走,离开封城外尚有十几里地,就可以看见密密匝匝到处都是兵,营寨一座连着一座,将开封外城西门堵得水泄不进。
孟账房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却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贼匪聚在一处,他不敢造次,远远的将车马停下来。
车马刚一停稳,就有一队斥候骑马冲过来。斥候不认得旗子上的字,也懒得听孟账房解释,二话不说就将这几十号来历不明的人押进后营。
孟账房被两个贼兵一左一右架着,一面扑腾一面大叫:“放开我,我是来劳师的,我要见你们大元帅”
左边贼兵道:“听到没有?他要见大元帅呢,真有种”
右边一个道:“这孩子就让他见见?”
两个贼兵交换了一个难懂的眼色:“走,咱带你去前营”
孟账房由两个贼兵领着往前行,走了一盏茶功夫才到中营,中营兵马未动,死寂的气氛中却透着一股肃杀。一杆帅字大旗飘在半空里,前营已是遥遥在望,激烈的人声马嘶隐隐传来,越往前行,喊杀声打斗声就越清晰,待走到前营外围的警戒线,各种惨烈的声响已清晰地撞击着孟账房的耳膜。
伸长脖子一望,入目便是冲天的火光,城墙在冒着火,和着血水的火焰颜色格外妖艳,红色的火苗不断吞噬着生命,然后让那火焰更红更热烈……城墙下靠着一排排云梯,上面挂着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城墙上箭簇木石乱飞,黑点数目不断减少,然后又增加,城墙下更多蚁群般的生命在向前蠕动,往死亡的天梯上攀爬。
或许是有着不可调和的深仇,又或许是杀得麻木了,两群人疯狂地互相屠戮着,不死不休……
血腥的画面猛烈的撞击他的视听,孟账房只看了一眼,就两腿股颤,软软地瘫了下去。
回到后营,交割了犒师的贡物,孟账房就带着随从们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令人恶魇的修罗场。
第二章 结缡(八)
第二章 结缡(八)
闯军后营,新丁何喜余正蹲在一口硕大的灶前,往膛里塞柴火,一张脸熏得黑迹斑驳。大锅里的水在沸腾,大块的羊肉在滚水里沉沉浮浮,他自己一颗心也跟着起起落落,心口翻腾了好一会,他将一大堆柴火一把全塞进去,飞快的跑出了伙夫营。
他心里的火比灶火还烧得旺盛,狗屁良绅狗屁大善人狗屁义士不是他孟积珍欺人太甚敲骨吸髓,自己何至于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背井离乡跑到这里来每日弓着身子烧火弄得黑头黑脸照管十几口大灶?而且要是前营中营崩了,自己逃不过被刀子砍死要不就是被踩成一具干瘪瘪的尸。想到分配到前营前日去攻城之后就没回来的孟钊和赵铁山,他更是恨得无力,要不是自己身板儿小,少不得和两个同伴一般收场,人死了,尸体都不知到哪里去了。
一介小小伙夫,要见营中官将着实不易,何喜余在密密麻麻的营寨中四处寻摸、求恳,最后终于在一座帐篷里见到了一位参军。
这位参军本不欲见他。
开封已围了十多日久攻不下,折了许多兄弟,军中上下不少人献计,其中有一条妙策是“决黄河之堤,毁开封之门”,大元帅有些心动,奈何宋献策、牛金星、李岩等一帮书生坚决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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