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恨(大爱诺诺)》第40章


“闯贼一来,必屠大户”孟雅春将白日里的讨论归结为短短的八个字。
扉娘心里狠狠一沉,红色的帐幔看起来也不再喜气,而是血一般的颜色。她本能地往丈夫怀里靠了靠:“那咱们怎么办呢?”
孟雅春顺势将她搂紧,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扉娘比他更绝望,任由他钳着忘了呼吸。“烽烟旦暮起,兆民鸟兽惊。”这是她自作的一首七律,这一场华夏烽烟,她比谁都清楚它的过程,甚至结局。
乱世可以摧毁一切,再牢固的东西在它面前都会变得不堪一击,扉娘忧心忡忡,自己与丈夫结缡不过月余,生活的甜味,她刚刚尝了一小口,难道转眼又要被拿走?
纠结了一阵,扉娘低低地叹道:“其实闯军他们未必会赶尽杀绝,咱们劝爹多多行善,或许能避此祸。”
“我劝过爹散财,爹的性子你多少知道一些。”
想到公公的德性,扉娘苦笑:“其实这些义军都是可怜人,不到山穷水尽,谁愿意打打杀杀呢?”
胸口一松,孟雅春放开了手:“你说闯贼他们可怜?这些烂疮毒瘤,弄得宇内不安,生灵涂炭,有何可怜之处?”
扉娘听出了些不满,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辩驳:“民穷盗起,民富盗息,若非朝廷官府竭泽而渔逼迫太甚,但凡有一线活路,他们何止于此?”
“你说的不差”孟雅春闷声道,声音里有些冷意:“我们不是更可怜?我们做错了什么,不就是比旁人富一点,就要丧生他们刀斧之下?”
扉娘这才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自己已是孟家人,所在的这个阶层,与贼寇们是势不两立的,怎能同情敌人?
千禽百兽,为生存而撕咬竞逐,就连草木,亦争*光雨露,世间万物一旦有了生命,就会自然而然地附着了一条求生自保的特性:为己。
兔子不会自己跑到大灰狼面前,说你要是饿得慌,就吃了我吧。同理,狼也不会对兔子说,我不吃你,我自己饿死算了。万物竞存,人亦如此。并将这生存规则发挥到了极致。
舍身饲虎的,那是佛,存于虚妄,飘于云端,所以被高高供起,众生膜拜,却,绝不效仿。
眼下中原大乱,烽烟四起,两个对立的阶层战得难解难分,不死不休。谁也不会傻到去同情敌人,残忍了自己。
自己居然同情作为敌人的义军,难怪丈夫会生气。想通此节,扉娘轻声道:“春郎,我错了。”
孟雅春笑叹一声,伸手又将她搂进怀里。
翌日清早,孟积珍乘一辆骡车到了孟集,晃晃悠悠穿街过巷,最后在一条胡同尽头停下。尽头处是一间窄窄的门脸房,因无货物贩售,显得洁净敞亮。门口挂着一条大布幌子,上书气势磅礴的一行大字:疑事不决问神卦,家宅不宁请仙家
孟雅春扶着父亲下了车,径直走进去。
店主姓胡,人称胡仙,此时见来了客人,端着个笑脸迎上来:“是孟爷来了,府上可还安好?”
孟积珍摇头:“家里倒还安宁,只是有些个为难事,得决一决。”
屋子正中摆着一张方桌,放置卦筒笔墨等物,孟雅春扶着父亲在桌旁坐下,自己立在旁边,笑道:“听闻胡仙百能,不知是否精于测字一道?”
胡仙一听,满脸的谀笑化作得色:“不瞒小相公,测字之道咱颇为精熟,奈何村夫粗鄙,这门生意做不出去,挂的是打卦的招牌,接的都是行巫除邪的买卖。小相公若要测字,尽管报来。”
孟积珍迟疑了一下:“报个啥字儿呢……咱家两个长工,为着点事儿不睦,在掐架,咱想问问,最后谁赢谁输啊?”
“啊?”胡仙眼睛睁得溜圆,这叫什么事儿?要是换了个面生的来问,自己立马就当是来消遣自己的给轰出去了,可这位是熟人,还是远近闻名的员外爷,一本正经还带着点焦虑的表情告诉自己:他是认真的。莫非这位爷无聊至极在家里开赌盘子?
“那您还得报个字儿”胡仙也一本正经地道。
“就是他俩姓氏好了。一个姓朱,一个姓李。”
胡仙握笔的腕子一抖,朱?李?迟疑地抬头一望,正对上孟雅春漫不经心的一张笑脸:“咱家俩长工而已,先生快测吧”
胡仙落笔,纸上跃然两个大字,他心里打着鼓,朱胜还是李胜,我还想知道呢
盯着两个字看了片刻,胡仙坐直身板,肃然道:“李胜朱负。”
孟积珍急了,忙凑上半个身子问:“这是为何?”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最好是贼子败死,自己便可高枕无忧,不必东寻西趁。
“字里已透玄机。”胡仙的话高深莫测。
孟积珍凑过去看,字还是那两个字。
胡仙道:“朱李二字均以木为身,然李字乃是木下有子,发荣之意也,前途不可限量。再看朱字,木上斧钺绳索加颈,有灾厄将至啊”
孟积珍登时冷汗涔涔,双腿发软。孟雅春付了酬资,扶着父亲出去上了骡车。
待客人出去,胡仙吁了口长气,复又低头看纸上的两个字,喃喃低语:“若真能李胜朱亡,倒也是好事一桩。可这俩字,看着都不怎么好哇”
第三章 赌注(四)
第三章 赌注(四)
“两个字都不好么?怎么个不好,说来听听”
胡仙一惊,抬眼就看见方才出去的孟生员又回来了,只是衣衫好像换过了,正立在面前含笑望着自己。“你方才说的是李胜朱亡,若要朱胜李亡,还是这两个字,有什么法儿?”
胡仙肃容道:“仓颉造字,皆有玄理奥妙蕴其中,这才有测字之道,哪得如此随意?”
孟生员轻哼一声,掏出一叠宝钞放在桌案上:“休得瞒我,这些把戏,我打小就会。”
胡仙面上有些尴尬,干笑几声道:“其实要说成是朱胜李败也不难,朱字木上加冠冕,王者之象也;李字木上无冠,苍头平民耳,木下有子,合该回家抱窝引儿。”
孟生员满意地“嗯”一声,朱为王,李为民,这话不假,可说的是现在,将来呢,怕是谁也说不准。他拱手道一声“借你吉言”,转身出去。上了骡车他开口就道:“爹休得这般丧气,那胡仙耍嘴皮子吃饭的人,满嘴胡言,您别信他。我刚刚去问,他又道是朱胜李败呢”
“可他说的头头是道,说什么朱字乃是斧钺绳索加颈之象。”
孟宜春“嗤”一声笑:“可我这一进去,丢了几张钞,就成了头上戴冠王者之象了。”
孟雅春也笑:“左一说,右一说,测字一道本多狡黠之处。”
孟积珍有些怒了:“早知这样,你们俩个还撺掇我来?消遣老子啊?”
兄弟两个一齐苦笑:“不是爹您自个儿要来的?咱只是陪着来解个乏逗个趣儿么”
孟积珍不好再说什么,长长叹一声:“闹半天都是瞎忙,唉天无二日,地无二主,这天下,究竟叫谁得了去呢?”
“渔翁”
从集上回来,兄弟俩无心读书,聚在文魁院里谈论天下大势,直辩得口干舌燥,扉娘在旁听了多时,奉上两盏茶水上前,在紧要处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兄弟俩停下来,一齐转头看她。
“你方才说什么?”孟雅春沉声问。
扉娘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如今朱李两家拼得死去活来,出倾巢之力,待他们两败俱伤之时,自有那渔翁来收利。”
这话不错,蚌鹬相争渔翁得利,可这渔翁是谁?放眼天下谁有资格和实力做这个渔翁?南边的张献忠,还是北边的……?念头一转,兄弟俩心有灵犀地同声道:“不可能”
张部相对较弱,而东北的鞑子顽愚不化,更不值得一提。他们争论的焦点,依然是朱李二姓。朱氏皇族也好,李姓流寇也罢,好歹都是中原汉家华夏一脉,至于爱新觉罗,这个带着异味的姓氏,听了叫人倒胃,不足一提。
孟雅春认为,如今奸佞当道朝政日非,闯贼之师大有国朝洪武帝当年抗元义军之势。孟宜春反驳,当年洪武帝麾下都有什么人?良谋勇将如云,文武之士济济,徐达、常遇春、刘基、李善长,皆盖世之才,百年难遇。而今闯贼之下,不过几个不得志的书生和一些粗鲁匹夫,无德无能,无纲无纪,一群乌合之众,成不得大事。
孟雅春道:“天下之土,李氏已据三之其二,绝类武王伐纣大战初之情势,社稷危如累卵,谋国者不思救,欲救又无良谋,济济之士,皆清议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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