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游》第98章


温和的声线,婉婉道来,缓慢而清晰:“范齐命好,收养他的人家是高知,很快带他去了国外,可是你的养父母在领养你的第二年就有了自己的孩子,你成为他们的累赘,成为一家人驱役的奴仆。就在你过不下去的时候,郑治又出现了。他给你撑腰,让你在这个名义上的家里能站住脚,出钱资助你上学,甚至带你去外面见世面……后来你高考了,你再次问他,自己可以为他做什么。”
“他说以他那时的地位和势力,不需要我做什么,如果一定要还,就先记下,等哪天他落魄了,再拉他一把。”这一次,范敬终于主动接过话头。
顾宁点头,迎着他的话语说道:“所以你高考后毫不犹豫地报了警校,你知道他干的不是正经生意,你想你当了警察,说不准那天真能拉他一把。”
顾宁的神色变得凌厉,像寒冬腊月泼出的水,一点点凝固坚硬:“这一天真来了。可是他栽得太狠,你救不了他。你清楚,他身上背的案子太多,雇凶杀人不过是个名头,一旦查起来,还会翻出更多更大的事——何况那个背后下绊子的女人也不可能给他翻身的机会。而你,尽最大可能,只能帮他逃出来。你也的确这么做了,为此甚至不惜杀人,杀你朝夕相处的同事和朋友。”
范敬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张了张口,却在最后一刻抿成一道坚硬的直线。稍许,突然似是而非地笑了一声,吐出三个字简单到极点的音节:“我不认。”
顾宁回以冷笑:“你当然不会认。郑治到底没能逃过那一劫,反倒在路上又多背了五条人名,才大一的女学生啊,他们也能下得去手!”余下的尾音哽在喉头,他不可避免的想到禾苗。改变人的一生很容易,结束人的生命也很容易。而她,从头到尾,竟都是毁在这一个人手上。“杀一个也是死,两个也是死,所以他领了你的情,看守所这一节他替你扛了——他到底托付了你什么?报仇,还是他的私生子?”
范敬不答,只是笑着摇头:“他不甘心,可他说他知道我的心意,让我好好过,不必劳神做什么。”
“可你没有。你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找到邓玉华,告诉她你是郑治安排下的暗子,你劳心费力地成为她的心腹,就为了一点点地、亲手把她推上郑治的老路!”顾宁直视着他,所有因果在脑海中一点一滴地串联起来,再无罅隙,“宋立言没有说谎,我父亲的脾性的确不适合当卧底,可他还是拿到了关键的证据,为什么?因为有你在背后推动,是吧?可他终究没能如你所愿,早一步死在了宋立言的手上。”
“你错了,我走到这一步,都是顾建业招的!”范敬打断他的话,沿着对方视线迎上去,目光灼然,“我本来都要放弃了,可他找到我,说要把我调到刑警队,要我骗取邓玉华信任,配合他拿到敬旗犯罪的证据。我做到了,可是他自己命不长,他走得倒轻松,却把我坑在里面——他明知道我是什么人,顾宁,这就是你父亲!”
顾宁抿紧嘴,眼中没有一点儿笑意:“可你能忍,直到三年后,你再次看到了机会,因为裴安宁出现了。你知道抛出她,裴安民一定会现身,所以你表面上劝邓玉华动手,不惜冒些风险,及早挖去这个毒瘤。可实际上,你打得算盘是,让他们斗得两败俱伤,然后引警方涉入,光明正大地替你除了邓玉华。”
“你想的很好,让裴安民和邹凯相斗,把栖梧山院长夫妇引到警方面前。栖梧山的问题就在账目上,可是为什么我们连续两次查账都没有发现问题?你故意的,敬旗跟栖梧山划得很干净,你想利用邓玉华的贪心,等她彻底收了栖梧山,再翻出账目问题,借机搞垮敬旗。为此你甚至在几年前就联系上了远在异国的胞弟,让他为你准备好退路。可你没想到,坏了你整个计划的却是禾苗,一个五年前因为你一个举动而走上这条路的小警察。”
范敬任命般地笑了:“所以,从一开始,就是我自己给自己挖了坟墓。”
顾宁看着他,继续说道:“你说的没错。禾苗之所以会死,不是因为她找到指证敬旗的证据,而是你,她发现了你在账目上动了手脚。那天她其实想告诉齐治平,可她没来得及。你下手太快了,你告诉邹凯她掌握了公司的罪证,邹凯一心维护敬旗,没多想就执行了你的计划。而你之所以选择在我病房里动手,也是想提醒我找出藏在自己家的证据吧!”
“你成功了,你觉得自己很聪明。甚至于今天晚上的行动,你也做了两手准备。当时范齐就在周围,他在替你看着邹凯:要么邹凯杀了我,范齐通知警方,或是你引来齐治平,抓住要携证据离开的邹凯;要么邹凯入局,我带着证据归队——”顾宁有意将声音拖长,背对着范敬在他身后站定,“可你没想到,最后是齐治平杀了邹凯,而指证敬旗的证据,在打斗中损毁。范敬,老天不助你啊,机关算尽,到头来只是背了一身罪孽,把自己算进囹圄里!”
范敬不应,仰头靠在齐肩的椅背上,无奈苦笑:“其实你没有一点儿证据,可你拿准了,我根本没得选择,是吧!”
顾宁爽快点头:“没错,除非你告诉我,你能忍受做一个彻头彻尾的loser。”他说着,却已等不及范敬的回答,豁然转身,“为什么?我不明白,我们一个个欠了你什么,要做你的棋子,要被推进这场局里!”
“你不明白?”范敬却似诧异,如此对视半响,又重新倚回靠背,近乎慵懒地吩咐,“我渴了,给我倒杯水吧。”
顾宁冷冷看着他,半响,耐着脾气依言照做。范敬悠然擎起纸杯,戏弄似的笑着:“再来一杯。”顾宁沉默了一刻,再次接了矿泉水递去。这回范敬道了谢,接着缓慢抬起一只手,向另一个杯里倒水。接得半满的纸杯很快被倒满,范敬却并不停止,只是眼睁睁看着清水满上来,漫过杯口,然后顺着杯沿、手背快速漫开。
范敬笑起来,仿佛在向无知无觉的孩童传授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你还不明白吗,顾宁?它已经装满了,再多的恩惠都是多余的。”说完却又摇头,“也是,你们这些人怎么会懂。当初我活不下去的时候谁管过我的死活,如今我又要管谁的死活?可是郑治,在那个时候,让我活下来了,这就是全部的意义!”
顾宁愕然:“那你的妻子和未曾谋面的孩子呢,你就没有替她们想过一点儿?”
范敬终于哑然,似无从应答一般,垂头沉默。过了许久,方才低声回道:“遇见我,算是她们的劫数吧。”
“范敬,你就是个疯子!”顾宁近乎不可置信地摇头,“那么范齐,他在这里扮演什么角色?”
范敬并不回应:“没有道理,顾宁,他是我的兄弟,也是我的退路。我可以帮你咬出敬旗,但我不可能让你们动他。”他说着深吸口气,向后倚着椅背,身心随之放松下来,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最终的赢家,“明天下午,范齐明天下午就要走了,去英国,带着我的妻子,还有我将在未来出生的孩子。这些事情,不管他有没有参与,你都阻止不了!”
顾宁笑笑,跟着点头:“是,我拦不住他,可是你自己呢?你会判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就算你能在狱里减刑,这些年,范齐真能尽心竭力地照顾她们吗?好,就算他能,可你的孩子总要长大,他对你这个父亲不会有一丁点儿印象;你的妻子总要生活,她甚至可能有了新的爱人——而你,只能看着她们离你越来越远,什么都做不了!”他说着有意放慢语调,诅咒一般地念出每一个字眼,“范敬,这些年头,你永远补不回来!”
他说罢起身就向门外走去,临到门前,又顿下脚步,补充道:“对了,还忘了告诉你,你也可以反水,不过摄像机已经记下刚才所有的话。你总不会真以为,这东西断了电源,自己就一点儿电量都没有了吧!”
撂下这话,顾宁不再看范敬的反应,甚至再不多待一刻,立时推门而出。屋外历经长夜苏醒的天光,已经透过长廊悠悠荡荡地洒落下来,他仰起头,就像迎着阳光,将所有阴影毫不留情地抛在身后。
第四十九章·趋舍异路
房门一开齐治平就迎了上来,平阔的肩背挡在窗前,堪堪遮住一小片阳光。顾宁顿住脚,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声音疲惫:“进去做个笔录吧,摄像没关,里面的东西别抹了。”
齐治平似有所料,没有立刻动身,但抄着裤兜,低头踱出两步:“范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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