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游》第108章


“齐治平?”那头声音些略抬高了几度,跟着语带急促地追问道,“是齐队长吧?”
电话里的声音有几分耳熟,齐治平皱眉。对方知道顾宁的电话,又能准确地说出自己的姓名职务,想必是对这面的情况有所了解,脑中快速一转,旋即报出一个名字:“宋初?”
三年前宋立言为宋初害了顾建业,三年后顾宁替顾建业亲手办了宋立言,时间兜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在留于人世的两人身上。如今宋立言下葬不过两三个月,本该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却有一方主动给另一方通了电话,这事着实出人意料。齐治平心下好奇,插兜在窗前站定,一声“怎么了”刚问出口,就听那人急三火四地叫道:“我被人盯上了,你们快派人保护我!”
想他宋初不过一个混混,四处惹祸、遍地烂摊子,让人跟着都收拾不迭。从前父亲是兖中公安局长,冲这名头,不知详情的还能拿他当回事。可如今宋立言早不再是什么局长,甚至连死都毫不光彩,他还仍然这副理所应当差遣别人的姿态,倒是连一点审时度势的眼色都没有。齐治平本还想笑他有没有点自知之名,可转念心道事情不对,未等话落便变了脸色,厉声喝道:“说清楚!”
这一声无意蓄了气势,隔着话筒也没有丝毫衰减。宋初毫无准备地被唬了一跳,接着耍起无赖:“你们不是人民警察吗,人民现在有麻烦了,你们不赶紧救命还啰嗦个什么劲儿呦!”
齐治平毫不接招,只快刀斩乱麻地攥了攥手,压着气息冷笑:“不说是吧,好,我挂了。”
“哎?哎!”一听对方没有动静,宋初立时慌了,手忙脚乱地倒腾了一会儿,确定那面没有真挂电话,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口道,“那啥,我爹开了个保险柜,本来以为有什么值钱货,结果就一张纸和一个光盘。我瞅着这两天邓玉华的事闹得挺大,老严去看我爹的时候也提过两句,回头又看了看,觉得可能真是个好东西……”
严宗本本是交警,虽然工作兢兢业业,可也没什么大能力。被宋立言调到刑警内勤来,薪酬、环境都升了一格,也算是捡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何况他并不知道宋立言提调他的本意,心存感念,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齐治平此刻已无心理会这些,更没那耐性听他绕着无关紧要的事情兜圈,干脆单刀直入地质问道:“所以你拿这东西去敲诈邓玉华?”
宋初没敢接话,事实已经显而易见。宋立言虽然罪不容赦,可不贪不腐,在另一层面上,也勉强算得中正称职,留下的一点儿微薄家底,自然不够宋初挥霍;而宋初不着调惯了,又兼“名声”在外,只怕是真心求职谋生也无人敢要——于是他在捉襟见肘之时,便打起了不上道的主意。
宋立言藏了证据给宋初保命,这点齐治平和顾宁事先早有预料,甚至已经断了从此入手的念头。可谁又能想到,几路人马求索不得的东西,最后却被宋初无意翻出,若只如此也就罢了,他竟还敢说出来,扔在人眼前晃悠。齐治平不由开口骂了一句:“你小子真是活腻歪了!”
无名怒火顶上胸口,恨得他直想摔了手机泄愤,可头脑在此刻却又冷静如经纬纵横的棋局,一点一线清晰可辨。事情明摆着,人十有八/九就是邓玉华派来的,她根本没想让宋初活过今晚。齐治平握着电话,一手已经划开自己手机的屏保:“你在哪儿?”
“我家,红旗西路32号4楼,那些人一直跟到我小区里头……”
“老实待着,别出门!”齐治平皱眉。这头说完,那头便直接接通秦楠电话:“楠子,你快叫几个人去宋立言家。宋初手里有证据,邓玉华怕要杀人灭口!”电话一撂,转身捞了大衣和钥匙,也没那工夫挨个房间找顾宁通知消息,径直向楼下停车场奔去。
夜色愈浓。一滴水珠突然落在窗沿,接着又是一滴,未及完全洇开,密密麻麻的雨点便已相继砸下。一声惊雷终于在云层中炸响。
第五十四章·路在何方
大雨瓢泼而下,似破堤的洪流,携着万钧之力,势要席卷整个天地。齐治平匆匆抹了把脸。红旗西路以东直到奇山脚下,整片都是兖中人通常所说的奇山居民区,也就是从前老城区的南部。其内皆是建成七八年以上的建筑,开放式小区,巷子修得错综复杂,又密又窄。平素开车进去尚要打起十万分的小心,如今夜深雨大,前照灯一亮,只见满眼飞瀑,根本辨不清路况。
齐治平心中发急,索性将车停在路边,自己兜着外套一罩便往巷内疾奔。等终于准确找进楼道,一身行头早已淋得半透,雨水顺着发梢衣脚溪流般地往下淌,也分不清哪里干着哪里湿着。齐治平大致控了两下,见毫无成效,索性不管那许多,径自上楼。
走廊无人,好像掏空的海螺,空荡荡地回旋着暴雨砸击大地的闷响。齐治平几步冲上四楼,按响门铃。屋内没人应声,只有胸腔里急促的呼吸声和着窗外哗哗雨声,内外夹击地冲击着耳膜。空气潮湿得似乎能一把拧出水来,其间翻涌着泥土的清冽,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漂浮着的、有别于土腥味的气息。
齐治平心里一沉,整个人反倒冷静下来,一边继续按铃,一边摸出手机给宋初打电话。来电铃声在屋内响起,虽被雨声遮住大半,还是清晰地透过房门传入耳中。屋中依然没有回应——出事儿了。
紧赶慢赶,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心沉到最底,反而像积滞的土壤,彻底沉着下来。齐治平甩了甩尚在滴水的头发,就着房门扶手拽了一把,不出意料地听到锁芯相扣的脆响。防盗门是早几年的大众款式,外开式,弹子锁,对于内行人来说,撬开并不费力。但眼下事发仓促,一时间实在难以找到合适的工具,齐治平锁紧眉头,双手毫无目的的把周身口袋拍了一遍,蓦地想起什么,抓出右兜一串钥匙。
刑警队里不少人粗通开锁,也都喜欢在钥匙上挂点儿零七碎八的东西。齐治平的钥匙环上就有个EDC多用工具,说白了其实就是个设计得略显新巧的多边形金属条,开瓶、起钉、拧螺丝这些活倒是都能干,不过实在小得不趁手,也就只当装饰挂着,时间一长甚至连主人自己都不记得。金属条前端形似一字螺丝批的部分刚好伸进锁孔,仗着知悉原理和从前有限的几次实践,再拼上一半巧劲儿一半蛮力,伫立在眼前的防盗门倒还真让他给打开了。
房门一开,空气中的血腥气骤然浓烈起来。齐治平几步抢进屋内,就见宋初卧倒在距离门口几步远的地方,一动不动,打眼看不出伤在哪里,只是身下聚了大滩鲜血。齐治平锁紧眉头,上前摸了摸他颈部的脉搏。手下的肌肤尚还温热,却已没有一丝跳动的迹象——人已经死了,就在这脚前脚后的功夫。
齐治平就着他的肩头,微微翻开尸身。宋初穿着件浅色毛衣,正面已经被血液浸透,饶是如此,仍能一眼看到胸腹处横着五六道触目惊心的刀口。刀口分布凌乱,入体甚深,看得出行凶者不是老手,但下手毒辣,目的明确:就是冲着取人性命来的。宋初虽然一贯不着调,但在某种程度上,就像个顽劣的孩子,招人恨不假,却不招仇;又或者说,他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只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般可怜的存在——不能指望有多么体面、多大出息,但总算可以好好赖活着。
齐治平怜悯地看着眼前被生命无情遗弃的躯体,忍不住摇了摇头,起身向里间迈出两步。房间内没有打斗痕迹,但里屋的衣柜、抽屉皆有缝隙未曾合拢,甚至明面上的摆件也明显有被翻动过的迹象,不过笔记本电脑还在卧室亮着屏幕,手机也放在桌上。屋里有没有现金一时看不出来,可放着这两样还算值钱的东西不动,基本就可以排除劫财的可能。再加上之前那个电话,事情显而易见:不是为情、为仇或者为财,只怪宋初千不该万不该,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还把它拿了出来。
看此情形,凶手应是用某种办法骗开房门,在宋初毫无准备下突然行凶,然后撂下尸体,进屋翻找东西。然而先前宋初本人已有警觉,且齐治平也嘱咐过他不要出门,这种情况下,什么人能让宋初毫无防备地开门?误会,除非是时间太过巧合,加上适当误导,让他把将敲门的人当成前来保护的警员。那么凶手至少有三个人,成年男子或长相老成的青少年。老式居民楼的隔音并不好,或许早在宋初于电话里叫嚷求救的时候,这些要命的刽子手就已经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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