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品温如言[出版]》第174章


他有个当医生的好妻子,于是这重病总变不成病重。
晚上在医院,家人不让陪护,他撒尿时还得拖个吊瓶,常常尿一半,在男厕所撕心裂肺地惨叫:“回血啦回血啦,温医生!”
那从研究院挤进医院的女医生练就一身好本领,蹭蹭从办公室蹿过来,一边举着吊瓶一边骂:“又不是过年了,你兴奋个什么劲儿!”
再定睛,那针管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印,她偏头皱眉问他,哪里回血了,他却抱着那个温医生,轻轻低喃:“有,真有,只是被你一吓,又回去了。”
心中却有句话,没有说出口——阿衡,我又想你了。
抽血时他嗷嗷叫,叫得越大声,皮肉疼了,心就不疼了。
孩子们上学阿衡上班的时候,他就坐在医院的花园里画画。画太阳画池水画海棠,画完了继续画。温医生偶尔经过花园,他笑着说不要动,阿衡便站在哪里看他画自己。
他画她的时候却从没抬起头,看妻子一眼。这样的眉这样的眼这样的微笑,活着便再也忘不了。他吃过许多激素药,情绪总是忽然高涨又忽然低落,烦躁时扔了画纸,像对着仇人一样对她口不择言:“你是恶梦吗,一直刻在我心里!”。
说完,一直盯着她的眼,瞧瞧,这样,她还不肯哭。
他狠下心回过头:“我们离婚,温衡,你走,走!”
她却把头枕在他的腿上,轻轻微笑:“好,等你好了。”
医院下过三张病危通知单,他虚弱地咬着米粒问她:“你真准备当寡妇吗?”
那个阿衡,他的阿衡温和得不得了地说:“你大可以试试看,看是我先当寡妇,还是你先做鳏夫。如果你不想三个孩子没了爸又没了妈的话,你大可试试,这个世界,自杀是不是比你病死快得多!”。
言希脸抽了,积极配合治疗。好不容易才在三年前得了个姑娘,眼瞅着还没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眼瞅着还没去祸害顾飞白的儿子!。
三十八岁生日是在医院度过的,切完蛋糕主治医师就一脸凝重地把阿衡叫走了。言希看着孩子们吃蛋糕,吃着吃着,一直闷不做声的小儿子一脸白胡子地就 哭倒在了他怀里:“爸爸爸爸,你是不是快死了,爸爸,能不能不要死。。。”
幼儿园的老师刚刚告诉他们什么叫生,什么又叫死。 言希抱着他,这个孩子长得最像阿衡,到头来,谁能想到,他最疼的不是大儿子,不是小女儿,而是这个沉默温柔的二儿子。
“言净,爸爸不会死。”他喊着儿子的全名,一脸认真地告诉儿子:“我向你保证,爸爸不会死。” 
刚满三岁的小丫头本来傻乎乎地看着两人,却忽然跟着哥哥哭了起来:“爸爸说瞎话,爸爸上次也保证了,跟笨笨一起去捡螃蟹的,可是爸爸也没去,爸爸说瞎话!”。
言希讪讪道:“爸爸这不是逃不出去么。。。”
已经上了初中的大儿子言齐一向负责照顾弟妹,本来好好抱着妹妹,这会儿也红了眼眶,把弟弟从爸爸怀里往外拉,小家伙却憋红了脸,紧紧拉着言希的衣服,怎么也不松手。
到最后,言齐松了手,也哽咽了起来:“你说你不死,要我们怎么信你嘛!”
这小少年已经有了言希旧时的模样,漂亮而爱钻牛角尖。
他一边哭一边扯“你死了我又不能把你挖出来,你死了我哭死了你也不知道,你死了妈妈要是改嫁了,我跟你说,继父会打我们骂我们虐待死我们的,你完了言希,你的孩子都被别人欺负死了,你还敢死。。。”
言净笨笨哭得更大声。
温衡在门外看了半天,末了父子四人抱头痛哭,哭嚎声实在惨不忍睹,就清咳了一声:“虽然很抱歉,打扰你们父子拍连续剧,但是,我还是想说一声,言希,你可以出院了。”
言希涕泪三千尺:“终于宣告不治了吗?”
阿衡咬牙切齿:“虽然很遗憾,我没机会给你家三个小崽子找后爹虐待虐待他们,但是,我还是要说,言希你他妈的痊愈了!”。
病房沉默了三分钟。
言希抱着小儿子慈祥地说:“都说爸爸不骗人了,爸爸从不骗人。”
转身,瞪着大儿子骂:“事儿妈,回家跪排骨去!”
再笑眯眯地摸了摸小女儿的小脑袋:“笨,爸不带你抠小螃蟹,咱们去逮大海蟹,大大的,大大的,这么这么大。”
他一边比划着,一边偷看妻子的脸色。
阿衡走了过来,冷笑:“带你姑娘逮螃蟹之前,先把离婚协议书签了,我怕你被大大大螃蟹钳死了没机会!不是心心念念想离婚么,今儿成全你!”
软软肉肉的小笨笨真挚地看着妈妈:“什么叫离婚?”
阿衡抱起小姑娘:“就是妈妈不和爸爸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了。”
笨笨想了想,呆呆地看着妈妈,然后大眼又浮现了难过的泪水:“可是,没有妈妈,爸爸会饿死的。”
言希本来低着头,听到女儿的话,眼睛却红了。他抬头,看着阿衡微笑轻叹:“阿衡,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呢?”
阿衡抱着女儿,多少恐惧委屈痛苦全都
烟消云散。她拿手背挡住眼中的湿热,
哽咽道:“你死不了,不是不让你死,只是,我一点也不想死。”
言希怔怔地,却听懂了她的话。
到头来,谁成想,世上夫妻有谁如他们一般,离了一个,另一个竟不能活。谁成想,少年时,已是如此。
他浮生总算也有六记,记童年识得世界最初之真,记信仰识得做人不变之豁达,记苦难为记点滴善意为记使人不受如己痛楚,记一个女子患得患失之后才懂真爱,记子女知为人子女虽有难处可为人父母又何尝不是这世间最善人,记初生懂得血脉的珍贵不只因为我还因为你。
最后一记,跌跌撞撞识得点滴夫妻情意,悲伤恐惧阴影不知哪年便如影随形,可人生来时婴儿啼哭便明了这辈子是受苦受难,任谁也无遗漏,但最要识得,有同样对等的女子在大难临头时,站在枝头同他一起等待死亡或者另一段开始。 
番外七
他们 
我今年三十一岁,辛达夷三十二岁。我记得相识时,我们都在高一。我还记得他的生日是除夕,但是已经不记得,时间是怎样流逝。
它这样飞速走过,带走了我少年时大半不想记起的回忆,却没有带走一个辛达夷。
我以为我向往最多的东西是自由,可是没有一种自由,刻画出这样孤独的陈倦,让陈倦也感到痛苦和迟疑。这世界,最大的自由不是困在一个角落在脑中放过无数只白鸽,而是,能够走房间,适应人间的拥挤。
我不是言希,我没有言希那样耐心。
是的,是耐心。
他表面不愿意与这世界妥协半分,可是,他的每一幅画,却展现出无与伦比的细心和野心。
高中时的同学参加言希阿衡孩子的满月宴,回来同我嘀咕道:“从未见过像他们这样不像夫妻的夫妻,一个总当妈收拾烂摊子,一个撒娇无赖任性胡闹。他 们怎麽就能成我怎麽还单身呢?这不科学啊。”
我笑了,没说话。
对于我们身边的同学,大多只会看到委曲求全的阿衡和高傲恣意的言希,他们不与我们这帮人,对,我们这样“曾经”的一群人深刻相处,永远不会明白,温衡生气时,眼中的忍耐和悲伤该用什麽样的言语形容;言希望着阿衡房间的窗,面无表情时眼泪却不停滚落又是怎样的一种表情。
我已经不大记得我自己曾经是什麽样子,更不记得谁特别深刻地喜欢过我,可是我却能对我的朋友们说过的话、爱过的人、恨过的人如数家珍。我亲爱的朋友们,身为朋友,我还能做到何处?
爱上辛达夷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错的事。错误不是我爱上了一个叫辛达夷的人,错误是我爱上了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又恰巧承担着这世间最朴实温柔的期许和责任。
这世间红男绿女,就是这麽回事。他们标榜着真爱无罪,可真爱收到阻力,撒丫子跑得比谁都快。末了,来了一句:我们毕竟曾经真爱过,这就够了。
我无数次对着我家的墙说:“辛达夷,我们毕竟曾经爱过。”
空旷的房间不断回响着,辛达夷,我们爱过······辛达夷,我们爱过,是的······辛达夷······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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