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余生》第51章


哀莫过于心死。
出院后,他带着她搬到了北山的流落园。却再也回不到过去,她患有严重抑郁症。失眠,无缘无故地哭泣,摔打自己,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封闭起来,没有食欲,没有笑容,没有话语,就像一个会呼吸的植物。
他看她痛苦,承受着更大的煎熬。每次吃饭都要想方设法哄着她吃一点,一口一口像喂孩子一样喂她。喝水也是,只有他递过来,强制让她喝,她才会喝一点。其他的时间,就坐在窗户旁边,一句话也不说。
她一点点消瘦下去,这让他担心得要命。无论他怎么安慰,她都没有反应。他恨自己强加了那么多的情绪在她身上,如果事情出了之后,他第一时间不是冷漠对她,而是陪她承受,或许她也不会发展这么严重的地步。
池之誉开始帮助叶余生治疗,并对任临树说:“她内心是清醒的。道理她比谁都懂,你让我对她说什么,那些话都是她会说出来安慰别人的。她负罪感太重,从她幼年母亲的死,再到今天,她觉得对不起所有的人,也包括你。药物只能抑制一时,最关键还是要她自己走出来,你要有耐心,多陪陪她。”
任临树放下一切事回到她身边,二十四小时陪伴她,寸步不离,将公司的事暂交给李厉处理。她的抑郁症时而发作,她控制不住地冲他哭闹大吵嘶喊,他只有抱住她,任由她发疯,甚至动手伤害他。他眼睁睁看她从一个顽强野生的独立女子,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他何尝不是痛不欲生。
“你走啊!别管我,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她哭着拍打桌子,要他消失。
他却根本不敢离开半步。
爱上一个患有抑郁症的人,成了她的伴侣,大概就像爱上体内有丧尸病毒的人。他永远不知接下来的哪一天,她突然死气沉沉,万念俱灰,没有食欲,失眠,无法停止的哭,原先所有的快乐都消失。他担忧她会死,他无从安慰。她不断重复一个话题来和他哭诉,他在她情绪失控时任她伤害。
她始终更多在攻击自己,因此,他宁愿她攻击的人是他。
他守护着她,哪怕放下千树集团,也只要她一人平安。
偶尔,他们也会有和平相处的一面。比如一起看月亮,她有时心情好,还会亲自做他喜欢吃的菜。但这都是暂时的。
那段细碎破裂不失温柔的生活,在小心翼翼中度过了一个月。
某个凌晨,他被她的啜泣声惊醒,她不断重复自己是个有罪的人。
“是我的罪过,求求你快好起来,我要你振作起来!”
“你要记着,无论我变成什么样,无论说出如何伤害你的话,无论说多少遍我们分开吧,无论我活着或死去,你都要记着,我深爱你。而我也要记着。”她满脸泪,朝他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们都身疲力尽。
在一次又一次的哭闹摔打后,她逐渐清醒,她不能毁了他。一天夜里,他睡着了,她久久注视他的脸,看到他面庞上还有她抓伤的痕迹,她咬住自己的拳头,无声地哭了。不能再这样伤害他了。她悄然起身,留下一纸书信,不告而别。
临树吾爱:
有很多人说我遇见你很幸运,但对你来说是很不幸运遇见我。想了好久的话,终究说不出口。所以,在纸上写下来。一想到以后不能和你在一起,就想哭。
大概还有很久很就才能平静面对和你有关的一切。
在我写这封信之前,我脑中已把我们十多年的记忆都回放了一遍。你是真的很爱我吧,寻找我,等待我,包容我,也救赎我……值得吗,对你来说,我这样无望的人,是在浪费你的爱。
你不应该留在流落园,陪着一个灵魂残疾的人。我更不忍心让你成为和我一样的人。你很久没有笑过了,也没有去公司了。千树集团是你爷爷和爸爸的心血,你要守护好这个企业。
阿姜说,每次我看你的眼神,就好像全世界就只有我们二人。是啊,身边人来来去去那么多,可是长住心里的只有你一个。原来,我以为跨过面前的小沟壑我们就能在一起,却没想到那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我已粉身碎骨。
我们永远失去了我们的孩子,这是我深重的罪孽。
李厉给你打电话,我都听到了。你回千树吧,不要再找我来浪费时间了。我不能再战战兢兢地待在你身边。
你这一生不用被我毁了。
愿你找个比我更爱你的人生活着。而我,恐怕永失吾爱。
不要绝望,就此告辞。
我会在你看不到的星空下,祝福你。不要找我,你可以重新开始你的人生了。
——余生泣别
六天后,北山悬崖,发现一个包,一条手绢,里面包着那枚糖纸树叶。
他找遍了悬崖底部,也没有发现她。他不信她死了。
他又回到前几年那样的状态,除了拼命工作,其余时间都是在不停地寻找她。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如同大梦一场。那条旧巷子还在,怎么会是梦境呢。
有人说在崇明岛看到了他,他开了一夜的车抵达岛上,最后发现,不过是一个和她长相相似的女人。
叶余生,你究竟在哪儿。
2/“一生已过。”
她走之后,他做了很多与她有关的梦,他将那些清晰的梦,悉数记下来:
梦见和你打了一整晚的电话,醒来手机记录却没有,真难受你知道吗。梦里你还柔柔地对我笑,叮嘱我少喝酒少应酬,要给树浇水。就像你平日里嘱托我的口气一样。
梦到你给我写了一封信,夹在书房的一本书里,等我睡起来后跑去书房翻书,把书房所有的书翻完之后,没有找到任何信件。这才想起这是个梦,我坐在一堆凌乱的书中哭了。
昨夜努力看了无数便就是没看清你的脸,但我十分确信,我梦到的是你,因为太熟悉你的轮廓了。
梦里翻以往我们的语音的聊天记录,一遍遍重复听,一直找不到你语音发给我的那句我爱你。你是根本没有发过给我吗?
梦见你的坟墓,杂草丛生。从你离开后,我过得很不好。午夜梦回,梦的都是你。
十一月七。我梦见你在过生日,蛋糕上写着你的年纪,你怎么可以还是那个年纪呢,如果你不长大,我可以快点老去吗?任太太,我爱你。
梦见你说,你要是再酗酒,我就不和你结婚了。我笑着说:你不是已经不和我结婚了吗?我在梦里都承认你不和我在一起了。
梦见在长白山,大雪飞扬,之后,雪停,你变成一个雪人,在阳光下,一点点消失,我梦中泪如雨下,差点相信你真的和我阴阳相隔。你走之后,连你以前和我吵架凶我的每一句话都是弥足珍贵的。
我们真的此生此世都不得相见了吗?
……
又一年冬天。
他去长白山,带着他们上一次来的共同的记忆。恍如昨日,如果求婚之后,没有再发生叶庄严病危这些事,他和她是不是已经在流落园正逗着孩子?
当他慢步走到美人松森林时,他竟意外发现她的身影,她蹲在雪地里,喂一只瘸腿的鹿,阳光照耀在她身上,那么得不真实。他静静看着,以为自己又在梦中。
“鹊鹊,是你吗?”他喃喃地呼唤,走上前。
她起身看着他,冲他微笑地点头。真的是她,她还活着。
“没想到这么巧,你还会来这儿。”她有些拘谨,搓了搓手。
“这是我们的约定,我不会忘记。这就是你说的那只鹿吗,终于见到它了。”他望着她身旁的鹿,眼里是无尽的喜悦。
“是它。对不起,我走之后,你恨我吗?我去了非洲,参与当地野生动物保护组织,为从狩猎者手里救下一只受伤的野象,我也差点被发狂的野象踩踏死。但我深深爱着这些骄傲的生命们。”
“听起来很风光,你过得好,就好。”他笑着说。
“你呢,过得好吗?”
“和从前一样,找你,等你,所以我还是老样子。除此之外,就是和李厉一起,把北山项目竣工了。我们也建立了濒危野生动物保护基金会,你或许对这个感兴趣。”他轻描淡写,好像习惯了。
“我和过去有区别吗?”她走到他身旁,仰起脸问。
“没有区别。似乎又黑了点儿。我不嫌弃生个巧克力色的孩子。”他说着,牵起她的手,就像过去那样自然,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
她忍不住笑,拥住他的手臂,讲述她在非洲的故事,在原始部落族里,她差点要被迫嫁给族长的儿子。她好不容易逃了出来。
“我记得非洲有个部落,女人的嘴都会用盘子撑住,撑得很大。来,让我看看你的嘴。”他说完,伸手握住她的下巴,他的唇贴了过来。
天地有如开始旋转般令人眩晕,吻化了所有的隔阂。
“我终于走出了抑郁。离开你,我也痛苦,痛恨自己当初的决定,回到长白山,抱着一种侥幸心理,能够再见到你,我再也不会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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