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心方[上]》第204章


相夫陵蹙眉,拈起一根凑近了一嗅,药气扑鼻,滋味辛烈,似乎能够疏通关窍,倒不是剧毒之类;且以解忧的性子。定也不会取出一把毒针来做戏。
那……这一把淬了药的针是何意思?总不能是她临走太过慌乱,取错了?
想了一回没个定论,无奈摇头,解忧这丫头,闹了这么一通,甩手将摊子全扔给旁人收拾,自己溜得倒是比山里的兔子还快。
“冢子尚在屋内。”蔺闷声,他可是比檗更难熬,既要小心避开解忧的注意,还不能惊动了附近的剑卫。本以为不过是来一趟怀沙院送别,谁想到还有后来的“插曲”?
相夫陵应了一声,袖了那把针推门进去。
屋内帘栊寂寂,灯芯烧剩短短一头。尽数浸在灯油内,也不知是不是一夜没熄。
转眼一瞟床下散落的衣物,相夫陵刹住步子,拧起眉折回外间,低头把玩着手中银针。
淬了药的银针?莫非针淬上药物能事半功倍?——但除了毒针外,从没听过这种用法。
除非是……
相夫陵顾不得回避。重又折返内间,“冢子?冢子……?景渊?”
得不到回答,相夫陵一把挑开帐子,景玄果然未醒,而且还怎么唤都没有反应。
“这丫头……”相夫陵摇头,总算是明白解忧留那一把针的用意了。
将解药淬到针上这样新奇的法子,也亏她想得出来。
…………
景玄坐在案前发怔,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少女身上清浅的兰泽草气息,可这屋内,除了那一匣蓍草,再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还是……走了么?
打开木匣,浓郁的草香直扑面前。
“蓍草?”相夫陵倚着书案擦拭方才那把银针,嗅到气味抬头瞥了一眼,啧啧叹息,“筮法艰涩,不意忧能通,确百年难得。”
景玄不答,正要重新盖起,日光一转,似乎映出匣底浅浅的刻痕。
“这是……”
将蓍草取出,匣底一行小巧的篆字显露出来。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刻痕边缘圆润,包了一层细腻的脂光,显然已有些年头,刻的又是《九歌》种的章句,多半是原本就刻在匣子内的。
但解忧将它留下,就没有其他的意思了么?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呵,曾经有多少的乐,到了分别之际,就该有多悲凉。
那丫头,还真是狠得下心。
“解忧连夜离去?”相夫陵取出一方细绢,将银针一根根扎在上面,小心卷起,扔进袖内,抬头看向景玄,“忧体质虚弱,真能星夜兼程……?”特别是,在做过那种事之后……
景玄一怔,解忧素来精力短少,自然禁不起彻夜赶路。
可方才相夫陵转述过檗的话,解忧当时可是引开了周围的剑卫,再翻墙离开的——那丫头能翻墙?怎么可能?!
“闻世有针刺之法,垂死之人尚能暴起杀敌,然此法损人,故鲜存于世间。”相夫陵一字一顿地说着。
景玄怔怔听着,相夫陵的意思是……解忧也用了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确做此想。”相夫陵点头,屈起指轻敲着书案,他在秦地时就发觉解忧身形灵巧,后来着意观察过,那丫头若非体质不足,以她的身手和心思,普通的剑师怕都不是她的对手。
若是佐以这种被严禁的针法,区区翻墙,应当不在话下。
只不过……为了离开九嶷,有必要用这么拼命的法子么?
景玄心中更不是滋味,用那种法子来借力,正常人都得大伤元气,解忧身子骨本就那么差劲,这么折腾还有命么?——难道她就是拼了命,也要离开么?
真是个傻丫头,这又是何必呢?这件事,其实还有很多方法可以解决。
“冢子。”檗探进半个身子,犹豫了一下,快步走近,撤步跪下,深深一揖,“冢子曾嘱某护卫夫人,今夫人应邀孤身至临武,恐有不虞,某愿往护之。”
“临武……应邀?”景玄面色凝重,他记起来了,昨夜解忧死活阻着他追问,一个字也不肯说。
那么,是谁邀她去临武?
☆、第二百五十九章 谁之过
谋士们可没忘记昨日的事情,打听到景玄在怀沙院,忙又一窝蜂地涌了来,询问何时送解忧入秦。
“阿忧不至秦。”景玄紧蹙着眉,快步甩脱身旁簇拥的谋士,一边走,一边吩咐檗,“即刻备马。”
临武……临武……但愿还能追上那丫头。
想不到她昨夜死活不愿说,竟是要去寻燕姞曾经的手下。
本以为燕姞一死,那些人自会散去,不想他们倒是尽忠得很,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留下活口。
还有那部药经……景玄苦恼地按了按眉心,解忧这丫头对任何事情都冷静得很,唯独除了那东西。
若药经真有闪失,别说扎那几个不要命的穴位,便是她真的以死相逼,玉石俱焚,他都信。
那个没用的医芜,怎么连区区九卷药经都看不住?真是……
“冢子,遣夫人入秦,乃灭秦之计也。昔年晋献公灭虢,假道于虞,献公亦曾割爱以玉璧与良马遗虞,及至灭虢与虞而归,璧则犹是,而马齿加长耳。'1'”
景玄不耐烦地睁开眼,不过刚回哀郢院,那些谋士又凑了过来,喋喋不休地劝。
“况夫人曾云,秦之气数无过十年。”方才说话的谋士约莫四十上下,捋着须说得义正词严,“今夫人年少也,纵犁十载,归来亦……”
景玄初时不过随意听听,听到后来,眉心忍不住拧个结。
什么假途灭虢,马齿徒增?!这么混账的话也拿出来说?
送解忧去秦,让她以行医的名头去行刺秦之事,还振振有辞地认为,秦灭之后她仍可回到自己身边再续前缘?!
那可是刺杀,刺杀啊!在药汤中作手脚难道就不是了么?行刺之人,不论成功与否,都不可能全身而退。古今一例。
“冢子,夫人精通医技,又与方士相善,定能博秦欢心。此乃天佑我荆楚!”
“……”景玄忍着怒意,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劝得最起劲的谋士,“阿忧入秦,以君内子为媵从,若何?”
“冢子有言。某敢不……”谋士顺口地接上,猛地一怔,一个“从”字噎在喉中,再也说不出来。
开什么玩笑?让自己的妻子作为媵从,陪着解氏去秦地?区区一个医女,且又不是嫁人,要什么媵从?
“冢子,吾妻故项梁将军之女,岂能为人媵从?”谋士深深一揖,面上却带着几分不甚严肃的笑。他满心里还认定着,景玄不过是在开玩笑罢了。
但年长的谋士们却笑不出来,景玄方才的意思很明显,他认定了解氏为妻,绝不会送她至秦。
几人对望一眼后,最年长的那人站起身,拱了拱手,“某等无礼,乃欲以夫人入秦,乞冢子勿罪。”
“荀公?!”
人群里一阵小小的骚乱。
怎么连向来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荀公都改主意了?
唯有那几个较长的仍安安稳稳地坐着。一名剑卫自门外快步走入,附到其中一人耳畔说了什么,那人眉头一蹙,看了景玄一眼。仍旧一言不发。
“然秦皇已知夫人拥绝世之技。”荀公娓娓而谈,“昔年,高渐离显技于宋,为秦皇召入秦宫,不得善终;今秦慕方士长生之术久矣,夫人善医术。能起沉疴、逆生死,秦皇固慕之也,又兼通巫卜,岂能不为秦皇日夜惦念?召而不得,将挥师九嶷,遍索方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夫人在此,将祸及无穷!”荀公言辞慷慨,惹得一众谋士亦群起附和。
荀公一甩袖,抛出一个惊人的结论,“既夫人已入景氏宗祠,冢子不忍出之,则不若杀之,永绝后患。”
景玄也不甘示弱,不逊地反驳,“若谋士之才不得为己用,公亦欲杀之?”
荀公冷笑,“黄公之不禄也'2',岂非如是?”
“……”景玄默然,黄遥之事,孰是孰非,他不想再提起。
“荀公,渊以为,吴之失其地,非西子之过也,亡一国两卿,非夏姬之过。”景玄环视众人,淡淡道,“秦挥师而来,本欲尽收南越之地,与阿忧何涉?”
众人静了一瞬,随即交头接耳。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先前秦军围困招摇,又突袭九嶷,并非是因解忧之故;反倒是秦皇听得徐巿进言,那个神异的医女尚在九嶷一带,恐惊扰了她,这些日子暂时将附近的秦军撤去了。
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景玄续道:“且……”
“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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