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向暖北枝寒》第26章


大脑都会自主地想象出一幅幅画面,画面里有病床、中药罐、哭声甚至病危通知书,却从未出现过阳光、草地、沙包或者皮筋……这些既有的印象是牢笼里的困兽,被粗重的铁链紧紧束缚,它虽样貌清晰却像死物一样动弹不得。
它不属于这里,不属于娅枝的大脑。
那缚兽,是被强加在此地的,牢笼外有冷情的巡逻者,那巡逻者有时是向妈妈的模样,有时又是卢定涛或者其他人……这些人不断地刻画、加深着非真实的印象,就好像巡逻者看守本不属于牢笼的兽,一旦锁链有丝毫的松懈,就要上前狠狠地将其加固,绝不容许哪怕一点点松动发生。
娅枝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或许是路菁的描述太细腻也太真实了,这些阳光草地和玩乐的女孩们都压抑着娅枝,让她不由地有些恨向妈妈,恨她将自己作为替代品,恨她那毫无意义的隐瞒,恨罢了,她又悔,悔自己竟萌生过嫉妒姐姐的念头,悔罢了,又奇怪。
人是何等复杂的矛盾体!如果一个体弱的孩子受尽父母一生的怜爱,最终笑着往天堂去了,她便引人妒忌,便能在永恒的静谧里安息。
可如果事实变成,那是一个康健活泼,未来不知有多么光亮的孩子,却不期被人残忍地虐杀了,不但自身如花的生命戛然而止,她的父母也要在沉重恐怖的打击下捱那后半生……这已不止是不幸,而是哪怕一点一滴的幸运也不存在!就连阳光明媚下的欢笑玩乐,也在黑暗侵袭下褪失了意义。
后面的故事不再明快,在那个似乎平常的周日下午,那个与娅枝同伴的女孩在院子附近被杀害,尸体被扭曲地塞入破墙下一个因砖块缺失而形成的窟窿里,而邀请她乘公交车穿过半个城区来这里玩的另一个女孩——娅叶也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娅叶的尸身在离家五公里的公园公厕被发现,两个女孩都被凌虐得惨不忍睹,前去维护现场的警员据说忍不住爆了粗口,诅咒那魔鬼死于千刀万剐,目击者大都落下泪来,不忍再看。
“姐姐……”娅枝沉默了,她平复了一会情绪,忽然重复道:“姐姐在被杀之前,失踪过。”
这些细节,是娅枝不曾得知的。
——
据后来大人们的说法,娅叶是在下午两点失踪的。
但四岁的路菁在那之后看到过娅叶。那时路菁正在七层顶楼的家中拉琴,她练毕一曲《梁祝》,向身后的落地窗望去,便看见一个高大身材的中年男子牵着女孩向院门方向行走,那女孩正是娅叶,她似乎在对大人说笑着什么,路菁隐约听到她叫男人“叔叔”。
后来,路菁无意间地对大人提及那一幕,饭桌上的气氛微妙地变了,路菁的母亲厉声教训女儿不得胡说,要她好好练琴少管闲事,父亲却越想越觉不安,夫妻两人小吵一架,最终还是带着女儿去做了笔录。
警察记下了路菁所说的每一句话,却不时地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一家三口,后来警察对路菁父亲说了什么,父母一语不发地领了女儿回家,父亲责备她“竟学会撒谎”,而一向严谨冷静的母亲,大骂了一通“不吉利”之类的难听话。
“后来我才知道,法医的鉴定报告上已写明,娅叶在下午两点半左右死亡。”
娅枝莫名觉得耍挥勺灾鞯赜糜沂直ё∽蟊郏芰Φ厮佳耙桓龊侠淼慕馐停骸昂⑼募且溆惺被炻遥残砟慵谴砹恕!?br /> “的确,那时我只有四岁。”路菁点头:“但记忆中的信息足够判断事实了。那天我拉曲子拉得磕绊,被父母惩罚下午继续练习,而往常的周日下午是我被允许下楼的时间,娅叶也会在那天邀请朋友。也是因为被严厉批评,我当时很委屈,对那一日的记忆也就格外深刻。”
后来的路菁时常想,如果那天她没有被父母留在家中,而是和娅叶她们一起玩耍,或许会成为杀手的第三个猎物罢。世间祸与福的规律就是这般莫测,没有哪个凡人预料得到,下一刻他将与死亡擦身。
比起日期,路菁更确定看到娅叶的时间。
作者李依咪对大家说:
进入第四篇,按照大纲,剧情即将进展到二分之一了,《南木》并不是一个复杂的长故事,感谢所有陪伴着这些人物走到这儿的朋友们,鞠躬,再鞠躬。
第三十二章 卖奶人
发布时间:2018…09…10 00:00:05|字数:3804字
那些年,B区常有一位卖鲜奶的光头男人,他总是骑着自行车,车子两侧各固定一个银色的金属饮水桶,打奶的人都自带容器,买得多的人通常拎一只空菜籽油桶,对于家里人数少的顾客,打雪碧瓶容量那么多的牛奶,也已足够。当年只有格外讲究的人家,才会备专用的奶壶。
卖奶人收了钱,便拧开桶底的水龙头,白滑的牛奶便绢样地流进那些歪瓜裂枣的瓶瓶桶桶里去了。娅叶每天都去打奶,也许是因为她穿得精巧可爱,又提着玲珑的小壶,那卖奶人也对她格外关照。
娅叶每次都打两块钱的奶,她踮脚从妈妈的围裙兜里掏出来的两张纸币,一溜烟儿就跑到院门那儿去了。娅叶爱做大人们做的事,她不要妈妈跟着,向妈妈就站在厨房的窗口,看着好动的女儿跑出去又跑回来,那窗口对着院子大门,向妈妈等待时,总要对那卖奶人柔柔地微笑,向耐心对待女儿的他致谢。
卖奶人每天来的时间是固定的,下午五点。
那一双分别写着“鲜”字与“奶”字的银色饮水桶,也出现在路菁记忆中那一幕的背景里:男人牵着女孩,女孩侧脸幻想,小手仍指前方的大门,而大门口正躬身站着光头的卖奶人,拎着各色容器的居民已排好了队……一切都吻合得环环相扣,无从割裂。
娅枝想象着那幅场景,仿佛永远不会疲惫的女孩子在暮色里奔跑着,年轻温婉的母亲站在窗边望着她,嘴角晕染着娅枝从未见过的、最美最柔的微笑。直到路菁的叙述停顿,娅枝才不舍地从想象中苏醒,开始思考事件中的逻辑关联。
“会不会是你小时候每天都见到我姐姐打牛奶,就把她某天和一个熟悉的长辈一起出去的场景,和被惩罚不能出去玩的下午,拼凑在一起?”
“我的确想过这种可能。星期日和五点,单独任何一个信息都可能记错,但是,”路菁从提包中取出一样东西,“我从旧书堆里找到的。”
那是一本因泡了水而扭曲,又因氧化而发黄的书本,封面破败得只剩下一条碎纸,娅枝隐约能看清上面有“初级”和“曲谱”两个词汇,猜想它是路菁小时候用的琴书。
内里的书页竟然齐全,娅枝翻开第一页,注意到右上角用圆珠笔写着“星期一”,字迹歪歪扭扭,颇像儿童之手书,她细细翻下去,发现这本书是按由易至难编撰的,最前面一连几页都是基础音阶,注的也皆是“星期一”,再往后翻几页,便出现了“星期二”,一直翻到书的末尾,娅枝才看到“《梁祝》——改编自何占豪、陈钢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标题,标注的日期果然是“星期天”。
路菁的练习方式并非纯粹的苦钻,而是螺旋式地循环从简到难的过程,身为音乐教授的父亲曾说,学艺必先厚积,根基未定便急于求成,纵是天生奇才也该练废了。路菁听话地按照定下的日期拉琴,每个周一她都要一遍遍地做最基础的练习,这样的重复毕竟有长远的良效,她这种练法就像一枚螺钉旋转着身子深钻,虽缓慢而扎实,几乎不可能倒退,当最根部的螺纹也被磨得平滑,这门功夫就算是学成了,从此见谱即奏,再无滞碍。
路菁不敢旷逃练琴,也不会弄乱练习顺序。
也就是说,那隔窗一幕果真存在过,确凿无疑。
但从警局回来以后,她没有再向任何人提起过那场景,那毕竟是太小的年纪,在小路菁的时间轴上,自己只是在饭桌上提到了娅叶,便被莫名其妙地带到警察局,那儿的警察叔叔明明让她重复了好多遍已经说过的话,还要反复询问那是真的还是编造,爸爸和妈妈也反常得怕人,他们痛心疾首地责备女儿“学会骗人了”,他们有时会议论路菁听不明白的事,在她倦在小床上半睡半醒的时候。
路菁记得妈妈说了这样一句话:“真不知道菁是从哪里听说这事的。”
做丈夫的则愤怒多过担忧:“小孩子家,真是不知轻重。”
路菁长大了些,知道妈妈所说的“这事”,就是娅叶的小小身影不该出现在那天下午,也不会出现在今后漫漫岁月的任何时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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