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向暖北枝寒》第27章


做丈夫的则愤怒多过担忧:“小孩子家,真是不知轻重。”
路菁长大了些,知道妈妈所说的“这事”,就是娅叶的小小身影不该出现在那天下午,也不会出现在今后漫漫岁月的任何时刻了。练琴间歇,路菁依然习惯俯瞰窗外的院子,她长得更高了,不但能看到卖奶人每天停车的院门,还能看到左边和右边的大片草地。
草地上,再也没有两个女孩嬉戏玩闹,年华羡人。
院门口,卖奶人依旧收钱,给所有奇形怪状的容器灌满牛奶,然后骑车离开。但他再也等不到笑嘻嘻地递来两块钱的小女孩,也再无妇人倚窗望着他们微笑。
案发时全城风雨,警惕的人们纷纷将自家孩子看护得更紧,小路菁自然没有见过两位玩伴的死状,就连铺天盖地的报道也被父母像拒绝瘟疫一般,愤恨地关在了门口的信箱里。
牵着男人的手说笑的小女孩的侧颜,成了路菁对娅叶最后的印象,她有时以为娅叶是瞒着家人,和那位叔叔一起去了很远的地方,在那里交新的朋友,踢新的沙包……开朗如娅叶,不论在哪里,都会受欢迎的。路菁又觉得娅叶并没有离开,只是她们见不到了而已,像对门那未曾谋面的一户人一样,只是恰好持有和路菁一家人截然相反的作息安排,所以隐身于时间线的褶皱。
上学以后的自己,开始早出晚归,不得不熬夜练琴,和院子里的邻居不也见得越来越少了吗?
直到有一天,路菁背着书包路过娅叶家所在的单元门口,那两扇们大开着,里里外外都拥满了相识和不相识的邻居,这人群已经足够喧嚷,可喧嚷还是压不住那扇门中,一片空洞黑暗里传来的女人的哭吼。
几个少年站在稍远的地方,重心依托在一侧的腿上、腿又靠在同侧墙上的站姿,已经很像模像样了。他们嬉笑着,唾沫横飞,句句议论都直戳着门内的女声而去。
路菁认出他们也是同院,与当年在草坪上踢球的男孩们是同一批人。这场景刺痛了驻足的路菁,她不由得别过脸,好奇的欲念灭了,她不想知道娅叶的家里出了什么事。
的确,一切早就变了,真实的唯有现实。警察和父母是对的,也许她提前一天或几天拉了《梁祝》,也许窗外走过的只是很像娅叶的女孩,也许卖奶人也会在中午来,又也许,他根本就没来……四岁的孩子,又有什么确凿的记忆呢。
路菁彻底放手了,那疑团随即沉入深海之底,再也惊不起一丝涟漪。路菁将全部心力用在读书和练琴上,在其他少年少女们最叛逆不定的年龄,过着最早熟也最严苛的生活。

娅枝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姐姐被害死的真相。
但她做不到打断路菁,而越过那些夹杂了太多心路历程的叙述,直奔主题。她理解路菁所经历的那些自我怀疑、反反复复。某种程度上,她们是差不多的人,都受囿于过往的迷丝,也都始终逃不出去。
四岁时一句不被相信的“证言”,在路菁整个的青春岁月里时来时往,它成了她的心头之结,至今悠悠地悬在某个地方。娅叶的失踪并非幼时路菁的责任,但路菁却要为那似真似幻但一幕所困扰,整整二十余载不得其解,正如姐姐之死亦非娅枝之责任,但娅枝却因此自出生便深陷迷局,她们就是得负着这没有来由的重,重物仿佛生了眼,盯着并无过错的人迷茫前行,沿着一条自生向死的道路。
路菁的请求并非求恳,它更像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两人都呈出所负之物,把它们锻造成解救对方于困境的钥匙。路菁的记忆,或许会是解开娅枝姐姐被杀害一案的关键突破口,而娅枝的身世,是证实路菁二十多年前未被相信的证言的可能性。
是同病相怜的契合,亦是良机难遇的双赢。
娅枝了然,原来路菁初始就料定她不会拒绝。她向娅枝纵使怯懦,也不至于生生地逃避自救的机会。
娅枝随即觉得好笑,雷厉风行、想到什么便做什么的路菁,居然会因为一个卢定涛的阻挠而碍手碍脚,可见在独断专行这一方面,谁也抵不过卢定涛。
“所以,我们要一起查清这件事?”娅枝向路菁确认。
“对,敢来吗?”
“好!”娅枝不假思索,她忽而又问:“你是什么时候产生这个想法的?”
“是因为你,”一直平静叙述的路菁,终于牵唇一笑:“我高中时,就见过你了呢。”
“高中时……是那时候!”娅枝羞红了脸。娅枝想说,原来她心目中的“女神姐姐”也记得她们的初相见,但她说不出口,被挂在健身器械上大喊“救命”、又在仰慕之人露尽蠢态的难堪劲,正在不可阻挡地倒带归来。
“嗯,你还欠我一声道谢。”路菁的记忆力竟如此好。
“那天我深夜回家,看见一个女孩双腿悬空、双手下垂,像影片里的鬼一样时,我居然以为她是死去的娅叶。”路菁稍敛了笑容,叙述的内容虽稍显惊悚却好笑。
“鬼?”娅枝大跌眼镜,自己留给路菁的第一印象,居然比想象中还要寒碜。
“我几乎立刻确定你就是你姐,但听到你喊‘救命’,我想都没想就过去了。”
娅枝想象着当时的情形,愈发地佩服路菁的勇气和异于常人的思维方式。原来女神姐姐并非故意板着一张脸,而是带着恐惧的心情在强装镇静。
看清了女孩,路菁一眼便知她并非娅叶,尽管她的五官和身材都和七岁的娅叶相似得惊人。因为不管一个人经历了多少变动,哪怕是穿梭过由生之死的轮转,她的眼神都永不改变。在路菁的记忆里,娅叶的眼神雀跃开朗,时常闪烁着坚定的活力,而眼前女孩的眼神怯生生的,却又同时隐藏着倔意和敌意。路菁便松下一口气,笑自己方才的疑神疑鬼,放下女孩时轻声逗她一句“快谢谢我”,谁知路菁的四个字还没说完,双脚刚刚着地女孩就踉踉跄跄地跑开了。
路菁望着女孩逃离的背影,出神良久。她以为自己不会记得如此清楚,可是,她知道娅叶的眼神是什么样子,知道她如何笑、如何用稚嫩的童声礼貌地道谢,甚至知道她跑动时背影摇晃的情状……通通都记得!她,又怎么可能偏偏记错了,关键得离奇的那一幕?
逃避无用。路菁亲手将沉入海底的谜团再度打捞出来,她得一缕接着一缕地,解开它。
第三十三章 刑警
发布时间:2018…09…11 00:00:05|字数:4497字
娅枝第一次来C区的公安分局,警局是新近迁了址的,远远地就能望见那绢白墙面的六层建筑,修得很有气度,和人们惯常见到的街道派出所全然不同。
在门卫处登记了身份信息,娅枝便看见国徽高悬在十几级阶梯上的正门顶端,日光濯濯而下,熠熠金星昂然相迎,面对一所被法律赋予威严的国家公安机构,娅枝不禁心生庄重之感。
来到大厅,前台一侧站岗的年轻警察询问她需要什么帮助,娅枝双唇微动,脑海却空茫茫地,她甚至忆不起任何一个可能的职位名称,最后也只说得出姜叔的姓名。
“女士,您要找刑警队姜队长是吗?”警察的语气立即变得敬重,对待这位来访的年轻女子也态度慎重起来:“冒昧地请问,您是姜队长的什么人?”
这个例行的问题又难住了娅枝,她自知不能再在警察面前露出犹豫的神色了,一个既说不清楚对方职位,又和对方没有明确关系的人,不但一问两不知,还指名道姓地要见一位公安部门的长官,换成谁也不会放行她吧?弄不好,遇上了耿直些的警官,很可能还会把她当成可疑人等。
年轻警官没有起疑,反而对娅枝十分耐心,他的容让却纵容了娅枝的犹豫难断。娅枝和姜叔是什么关系?她可以说,他们是晚辈与长辈的关系,姜叔是娅枝妈妈的朋友,尽管尚未有明确的名份,姜叔在娅枝心目中已经有了妈妈男朋友的地位,她不止一次地想到过他将来变成自己继父的可能性。
但得知姐姐被害一事后的娅枝,发现姜叔有另外一种身份,或许对于向妈妈来说,那是比男朋友更加重要的身份——他是负责侦查娅叶被害一案的警官,娅枝母女与他,同样是受害者家属和刑警的关系。
这两种关系都真实存在,娅枝竟一时徘徊不定,不知该说“朋友的女儿”还是“受害者家属”更能够被对方接受。
“他是我的叔叔。”娅枝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偏偏选了一种含糊不清的说辞。
是姜叔的及时现身让娅枝摆脱了尴尬,五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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