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扉页》第80章


其实在二十二岁之前,唐季飞也没想过逃脱。不管做事时有多阴狠,更多时候他喜欢作出不懂事的样子。因而姨父觉得他不够沉稳,父亲责备他不懂规矩。仔细想来,其实是对在普通家庭正常的同龄人的模仿,或者潜意识里对所处环境的无用反叛。
独立完成了一笔大宗交易后,父亲认为是时候让他回去了。他是那么想念母亲,即使母亲情绪不稳定,差点将父亲杀死。他也想念外公,那个曾经教他持枪的外公,如今下半身瘫痪。他甚至想念街角的小面。
离港前夜,唐季飞迫不及待的心情被噩耗打消,亲如父亲的阿叔遭遇暗杀。不用查找证据也知道,这事是谁做的,赵弘武早就想将和兴改名换姓。等了半月有余,在姨父的帮助下安全抵达重庆,他却不愿这样过一辈子了。
第一次见到李琊,便是在那样的心境里。
是同类啊,唐季飞想。
她会促狭地笑,会不悦地皱眉,会直言“里头能有几个好人”,一开始他觉得很好笑,她竟然默认他是同一边的盟友。后来发现唯有面对她,他才是完全放松的,于是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位妹妹。
同女人们在一起,他偶尔会想起黑夜里一支幽幽暗暗的白山茶,再之后甚至在情动时低喃“山茶”。他觉得自己完了,已经无法只将她当做妹妹看待了。
唐季飞不想用惯常的手段去占有,更不想被她厌恶,可最终还是违背意愿逼迫她说出“你想怎样都可以”。他太想得到她了,没有想过爱不是这样的。
在利物浦的那段时间过得很不好,唐季飞只要混血女孩,只要有蓝色眼睛的女孩。张宝璐骂他疯魔,也劝解说:“山茶跟你不一样的,她是好孩子,说直白一点,她根本看不上这个圈子里的人。”
唐季飞记得与李琊去影院之前曾讨论过,她讨厌所有黑帮电影,不是觉得沉闷、烂俗、血腥那样的理由,是没有理由的本质上的厌烦,她觉得这些全都滑稽而无聊。
所以,她会喜欢那个人,那么干净。
*
香山,晚风呼啸,林涛阵阵,小小古刹隐没其中。道场内十分安静,老僧跪在长明的烛火前敲打木鱼,念念有词。
唐季飞靠门而坐,一只腿半立起来,显得有些失礼。那尊塑金的观音,半垂着眼,直直盯着他,令人背后发凉。说实话,他不信仰这些,拜得至多是关公与财神,所谓夜路走多总怕闯鬼,他每每来寺庙,都像在受罚。
他觉得对方约在这里碰头有点儿故意的意味,不过这里的确很隐秘、安全,比城区任何地方都让人放心。
约莫五分钟,身材高大的男人跨过门枕走进。唐季飞起身招呼道:“贺副队。”
贺晙将文件夹递给他,“你要的资料。”
“找到了?”
“情况比较复杂,你自己看吧。……昨天的事,要不是那姑娘报警,你打算怎么办?”
唐季飞一边旋开文件夹上的细线,一边说:“我确实心急了,那个拆家没那么好对付。”
贺晙点头,“那一片儿的都有来头,你接触的人
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这条线算是断了,可能我暂时没法做事。”
“无妨,你帮了很多,想不做也可以。”
唐季飞取出文件,闻言顿了顿,看向他说:“话不是这么说,要不是遇着您,我上哪儿打听消息去。”
贺晙笑笑,“甭来这套,你的档案,我们一清二楚。除了这儿,你还有别的地儿可去。”
“不管您信不信,利物浦属于寄人篱下,香港更是不会去的。”
“真不做了?”
“金盆洗手,尖儿的柚子叶。”
“只要你不搞毒品,我还真管不着。”
唐季飞抖了抖文件,仔细看起来。文件有多处标志,显示其属于警方内部资料,记录着同一人的信息。他愈看愈觉不妙,皱眉道:“我能拍吗?”
“不能。我找刑事科要来的,你赶紧看,还得还回去。”贺晙想了想又说,“那姑娘什么来头?”
唐季飞立即说:“干净的。”
贺晙抬眉,似有些诧异,“这……不如不知道,恐怕接受不了。”
*
地下室灯光微暗,二人席地对坐,为了不显得沉闷,茶几上多了一瓶龙舌兰。
唐季飞出声说:“我现在还真不知道从哪儿讲起……从头说起吧。”
叶钊递了支过去,也为自己点燃一支。
时间回到两年前。
唐靳听到风声,忙于转移资产,托李铃兰去收回赵弘武的账簿,不仅是削弱他的野心,也防止他之后生事。
虽然赵弘武是在枪口下就范,但事后未反扑实在令人生疑。唐靳想到这一点,暗中调查却无果。李铃兰与他的逻辑完全不同,提议调查情妇。
赵弘武果然是安顿情妇去了,那位十多年前就与他断了,独居在郊县,没有工作依然过得很悠闲,名下房产也愈来愈多。原来不是情妇,而是未过户的实际上的妻子,还有一个二十岁的儿子,竟然就藏在主城区。
唐靳的儿子被要挟的时候,赵弘武的儿子却过着无忧的生活。
李铃兰无意中将消息透露给正做着“三嫂”美梦的女孩,杨岚果然不会让人失望,傻兮兮地找上门去。
真情妇与假情妇见面不免动手,赵弘武得到消息立即赶去解决问题,等到了才发现被算计了——儿子失踪。
赵弘武身陷囫囵,想来想去同李铃兰谈判最妥当,对方要求他担下主要罪名才肯放了这位“三太子”,见茶楼没有任何埋伏,他笃定她是弃子,大不了你死我活。却不想唐靳早已做好准备,唐季飞领一班人掐着点儿来了。
这件事,李琊至今还以为只是为着账簿的事,因而并不懂杨岚所说的“杀人偿命”。李铃兰不说是想保护她不多的天真,唐季飞不说更是存有私心。
在触不及的领域亦有人博弈,警笛无预兆涌来,曾狂妄宣称“是第二政…府”的组织销声匿迹。唐靳获死刑,李铃兰获无期,其余人也锒铛入狱,无一逃过。
在宣判之前,仇家们蓄势待发,唐季飞东躲西藏,终于等张宝璐那边准备好,同李琊前往江北机场。
行李在这时尤其多余,唐季飞什么都没拿,李琊拿着一顶格纹的鸭舌帽——她平常就喜欢戴帽子,并不令人奇怪,另外还一本《白痴》、一支口琴。他好奇问了一句,她只说:“路上无聊,打发时间。”
过了安检,唐季飞彻底放下心来,李琊要去洗手间就让她去了。他觉得她不会蠢到留在重庆,除了重庆也无处可去,笃定她不会逃跑。没想到的是,她学电影里的手法,同陌生人交换了衣服。那顶格
纹鸭舌帽原是巴宝莉大新款,还坠着吊牌,足以诱惑不谙世事的女孩冒险。
唐季飞再出机场无疑送死,广播一遍一遍提醒,只得登机。在香港转机,最后抵达利物浦,张宝璐见到他便慌张地问:“山茶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
他生平第三次落泪——第一次是婴孩啼哭,第二次是得知母亲患病,第三次不是因为她的逃离,而是害怕她出事。
张宝璐与唐季飞一样担心李琊的安全,恳求依仗的未婚夫帮忙寻人。满世界找人何谈容易,最后还是在网络上发现名为“山茶”的女主唱,才知道她在北京。
李琊去北京之前,先是搭上往拉萨的火车,在西宁火车站睡了两天,又前往上海,靠季超资助在旅馆住了半月。那段时间她惶恐不安,终于缓和过来,才写信保平安。
这些是唐季飞向季超打听来的,他生气她不顾安危也要逃离,更憎恨自己。他彻彻底底醒悟,学着尊重、守护,还有爱。
*
最后的这一句,唐季飞没有讲出来。他根本不想称眼前的人为情敌,一个中年失意的男人有什么资格竞争,更多的是不愿承认自己落下风。
叶钊添了一杯又一杯酒,压抑着情绪听完他的陈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唐季飞呼出一口气,“还有一件事,你知道山茶在找她父母吗?”
叶钊蹙眉,“不是早就去世了?”
唐季飞摇头,“我就是为了这事儿给那副队做线人,你知道,要找人还是得靠当地人,何况他有资源,查起来比较容易。”
“还没找到?”
“我刚得到消息,蒋柯……”
叶钊一愣,“蒋柯?”重音在第一个字。
唐季飞抿了抿唇,点头说:“兰姐不是她姑姑,你能明白吧?一个女人为什么要替别人养孩子。”
“李铃兰和蒋柯是什么关系?”
“这我就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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