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脸它总在变》第57章


好啊,她愿意吃亏,愿意被流浪汉占便宜,他管她去死!
可是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周笙笙却并不放过他。
她飞快地小跑着追上来,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依然是不依不饶的两个字:“道歉。”
他一把抽回手:“你有病?”
拾荒者跑上来,有些慌乱地劝着周笙笙:“薛小姐,算了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小误会而已。你让这位先生走吧,啊,不要计较了。他也没怎么样……”
因为常年拾荒,他身躯佝偻,形容憔悴,风吹日晒摧折了他的面目,颠沛流离也磨灭了他的傲气。他早已习惯了被人躲着,被人瞧不起,可周笙笙知道他的内心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干净纯粹。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哪怕全世界都看不起他,她也不能这样做,更加不能容忍眼睁睁看着别人这样侮辱他,尤其,那个人是陆嘉川。她不能让老人因为她而受到侮辱,因为他明明值得整个社会的赞扬。
周笙笙固执地抓着陆嘉川的衣袖,死活不松,只定定地望着他,轻声说:“陆嘉川,跟他道歉。”
有那么片刻的岑寂。
陆嘉川从她眼里隐约瞥见了泪光,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一时之间悬在半空,怒火也忘记了燃烧。
她哭什么?
她这样古怪的固执和隐约可见的哀求是为了什么?
陆嘉川看着她,恍惚间看见了曾几何时,另一个这样认真望进他眼底的女人。那个女人站在红绿灯口的街沿,脖子上刚戴上他送她的樱花小泡,也是这样认真固执地望着他,眼里有千万种情绪。
很久之后的现在,当他再一次接触到薛青青的目光,才忽然间看懂。
那个眼神里有渴望,有憧憬,有乞求,还有一种悲哀的伤感。
他觉得他像是中了魔咒,从这个女人的方方面面都看见了周安安的影子。可她明明不是他,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那张脸上没有一处是相同的。
可他慢慢地,竟觉得自己似乎屈服在了这样的眼神之中。
哑着嗓音,他轻声说:“那你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人。”
怒火被一直无形的大手温柔抚平,急躁如他竟愿意在挨过一巴掌后,给她一个机会说清楚事情的始末。
一刹那,那个女人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天上的月亮,照亮黑夜,驱散阴霾,充满了皎洁明亮的喜悦。
她松开拽住他衣袖的手,声音并不大,可一字一句都那样真切清晰,响彻耳畔。
她说:“这位老先生,拾荒三年半,抚养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婴孩,哪怕生活艰辛,也倾尽全力为那孩子提供他所能给予的最好的一切。而现在,为了孩子能有一个更好的未来,他分文不取,甚至连面都不露,将孩子归还给家境优渥的亲人。”
周笙笙望着陆嘉川,眼神潮湿而柔软。
只是一刹那。
一刹那间,他猛然记起早晨看到的那则新闻,仿佛一记响雷劈下,耳边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
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他张了张口,再看面前的老者,那丑陋的脸,粗糙的手,难看的身型,和略显局促的神情举止……
车来车往的街头,喧哗的城市陷入一片灯光火海里。
陆嘉川站在那里,一颗心忽然沉入谷底,随着汹涌的浪潮起起伏伏,无处安放。
第46章 没脸没皮
周笙笙对人鲜少有过什么诉求,因为她深知,在这世界上能做到问心无愧的人恐怕寥寥无几,而自顾不暇的人是没有权利对别人提出诸多要求的。
可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独独对陆嘉川这样苛刻。
这个社会是以貌取人的,她阻止不了,也没想过要去做这个反叛英雄,可是陆嘉川不可以。陆嘉川,她非阻止不可。
她是那样固执地望着他,眼底甚至有了点点湿意,就像是新润过的笔尖落在宣纸上,那一点点痕迹不断扩大,幻化成湖面久久不散的涟漪。
良久的沉默,她与他对望着。
直到年轻的男人微微一动,仿佛卸下了全身的盔甲,骤然就柔软下来,侧身望向老者。
他张了张嘴,像是艰难呼吸的鱼,却最终没有说出口那三个字。夜风吹在脸上已有了春末的燥热,他忽然走向那张桌子,将他们未曾开启的一瓶啤酒拿在手上,转身回来。
咬掉瓶盖,他直视老者,眼神深似海。
对不起这样的措辞,因为被人使用过太多次,逐渐变成日常用语,失去了原本可以承载的深意。
所以他仰头饮下一整瓶酒,在周笙笙陡然间睁大的眼睛下,将瓶中液体喝得一滴不剩。
他的声音很低,却又很清晰。
他说:“想要敬你,但一杯不够。”
空瓶还在手中,他的面容因为喝得太急太猛,顷刻间红了。可他定定地站在那里,朝老者伸出手来:“希望你能原谅我。”
拾荒男子有些局促,慌忙伸出手来,笑起来时面容上沟壑纵横,比实际年纪看上去老很多:“都是误会,你别放在心上。”
他的手是常年拾荒的手,粗糙黝黑,丑陋不堪。
相比之下,陆嘉川的手却是一件艺术品,纤细修长,指节分明。这让老人迟疑片刻,局促地将手在外套上擦了又擦,才与他交握在一处。
陆嘉川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哪怕内心波澜壮阔,也因嘴拙而难以表达心中所想的千万分之一。他喉头发紧,好半天才低低地说出一句:“真的很对不起。”
老人笑呵呵说着没关系。
那样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那样轻易就接受道歉不再计较的好脾气。陆嘉川的心在这一刻被沉甸甸的情绪压得难以平息,最终松开手,他深深地望着老人,说:“您很伟大。”
不再是你,而是您。
是看似比他,比普通人要渺小很多、卑微很多的拾荒者,却也是这世界上为数不多、至关重要的好心人。因为有这些好心人的存在,这个日益冰冷的世界才似乎多了那么几分人情味,而像他和周笙笙这样普普通通的路人,也因为无意中目睹这样无私的善举,刹那间明白了活着的真谛。
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享受着物质的优越却只以自我为中心,那不叫活着。
活着,是说哪怕命运待你不够温柔不够慷慨,你也愿意用最大的善意去拥抱每一个经过你人生的人。
周笙笙眼含热泪看着这样的陆嘉川,忽然之间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辗转反侧都要回到他身边去的原因——因为那个人是他啊,是她的陆医生。
那个独一无二,坏脾气却拥有温柔灵魂的陆嘉川。
只是感动到一半时,她尚且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却忽然听见老人转头奇怪地问了一句:“薛小姐,你怎么会知道浩浩的事情?”
“……”周笙笙瞬间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
老人望着她,陆嘉川也望着她。
“我……”她迟疑片刻,哈哈笑着,“报纸上有说这条新闻,今天早上我看见的。”
“可我是偷偷把浩浩送去派出所的啊。”老人疑惑不解。
周笙笙一下子紧张起来,支支吾吾半天,才忽然找到了理由:“我前阵子常去小山坡附近的一家便利店,是那里一个店员告诉我的。她说她帮过你一次,也知道你就是抚养浩浩的好心人。”
老人眉头一展,笑起来:“原来是她啊。”
周笙笙连连点头。
但老人好糊弄,陆嘉川却并不好糊弄。他定定地看着周笙笙,隐约觉得她的反应很奇怪,如果这是真实理由,何必犹豫那么久?就好像一个撒谎的人交际脑汁想出了一个圆谎的理由。
可是皎皎明月照在她略显平淡的面容之上,他又模模糊糊察觉到,其实她远远不止他之前看到的那一面。
聒噪,皮厚,不顾他人感受,肤浅到对一个一面之缘的男人就可以大献殷勤——这是先前的看法。
可是此刻呢?
他说不上来,却渐渐发觉,她好像也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吧?
*…*
与老人在公交车站道别。
他佝偻着腰上了车,对着窗外的一对男女笑着,依然是苍老黝黑的面容,难看的眉眼,可因为那双干净到不掺杂任何世俗气息的眼眸,这样一个笑容竟也拥有足以点亮夜空的美丽。
周笙笙拎着那只装书的口袋,朝他扬扬手:“我会好好保存的!”
老人的笑容有扩大的趋势,眼角额头的每一道皱纹,都是岁月的化身。
公交车载着拾荒者远去,周笙笙远远地看着那个方向,轻声说:“他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
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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